相較於生活區，地下六層顯得仄抑許多。

下電梯后便是一無邊際的幽深長廊，冷白燈一直綿延至拐角盡頭。這一層面積極大，錯綜複雜有如迷宮，每一拐角都好似巨的漆黑大口，充滿未知的神彩。

銅牆鐵壁將空間分割數個相連的閉房間，每個房間的鐵門上都掛著編號門牌。

鐵門左側一律擺放著全息投影儀，點開後會有深黑方塊字投影於牆壁，為來訪者介紹收容的詳細信息。

這樣一看，倒真有幾分監獄的模樣。

林妧閑來無事，在走道里漫無目的地轉悠，偶爾點開一兩個全息投影。

鮫人詭譎戾，尤其擅長用歌聲蠱人心，引海上航行的船隻駛向死亡地帶；食鬼不存在自我意識，只會本能地啃咬活，與末日電影里的喪如出一轍；蛇有一雙能把人石化的眼睛，保安隊將其抓捕時，在巢里發現近百座男石像。

大多數收容被歸為B級，危險較高的A級數量稀，S級別更是麟角——至一個也沒找到。

收容大多新奇古怪，看后一笑置之，心裡留不下太深印象。直到無意中又點開一個按鈕，視線瞥過牆壁時，林妧微微一愣。

這則投影不僅沒有記錄收容的收容過程、習慣好與注意事項，就連它本的屬和分級也未曾標明。空空的牆壁上只有寥寥兩個字——

年。

……年？

在心裡暗自咀嚼這個再尋常不過的辭彙，下意識皺起眉頭。

莫非收容所里還採集了人類樣本？但以人類年的危險程度，怎麼可能會被分配到地下六層？最奇怪的一點是，投影中的簡介空空如也，彷彿藏匿著令人諱莫如深的。

無法抑制的好奇自心底蔓延滋生，林妧在門前駐足了好一會兒，從口袋裡拿出員工卡，平放在鐵門上的電子識別。

卡槽里發出清脆的一聲「滴」響，電力供應即刻開始運轉，虹識別系統應聲啟。

在確認的份后，鐵門自打開。

一強烈的腥味撲面而來，鐵鏽般的腐敗氣息將空氣吞噬殆盡，讓微微皺起眉頭。

房間里有些暗，中央的燈開到最小檔，昏黃線被無聲吞吐，接而稀釋在周遭空曠的環境里，更顯得沉悶抑。

地板與牆壁鋪滿跡，刺目的暗紅濺灑於房間各，匯聚一條蜿蜒不斷的河流。

而在這條猩紅河道的源頭，一個人影靠坐在角落的牆壁上，因低垂著腦袋而看不清面龐。

想必那就是房間的主人。

空調源源不絕地供應著冷氣，這裡的溫度著實太低了一些，明明如今正值盛夏，蔓延生長的刺骨寒意還是讓人如置冰窖。

林妧往手心裡哈了口熱氣，緩緩踱步走向他。

那人穿著件浸滿的寬大T恤，擺保留著原先的雪白。蝴蝶般的鎖骨沾染大片污，在袖口之外的手臂瘦可見骨，暗紅漬映襯著冷白，青灰管順勢而下。

流的自他發尾劃落，在地板上匯聚粘稠水灘，泛起陣陣波的漣漪。

這本是地獄一般的景象，林妧卻莫名察覺了幾分近乎殘酷的。

越是靠近，腥味便越是濃郁，如同無形大手沉沉捂住口鼻。早已習慣了這種氣息，因而並不到厭惡。

帶著些許期待地，林妧蹲下來，雙手搭在膝蓋上。

的聲音清泠溫，噙了雲淡風輕的笑，與周遭沉悶環境格格不：「哈嘍，你醒著嗎？」

猝不及防地，幾乎是轉瞬之間。

在話音落下時，耳畔掠過一陣倏忽而至的疾風——

年蒼白的手臂迅速上抬，指尖即將到纖細的脖頸。他仍然低垂著頭，一副病怏怏的模樣，作卻滿含殺氣。

同樣也是在電火石間，林妧微微一笑，準地握住對方手腕。

力道不大，甚至稱得上溫，順勢一推，便把他的手臂摁在牆上。

他顯然沒料到眼前的陌生人能在如此短的時間裡做出反應，倉促抬起頭時，與近在咫尺的視線兩兩相撞。

直到這時，林妧才得以看清他的模樣。

睫纖細漆黑如羽，尾端上翹，覆著一層乾涸的幕。燈將與影一同進柳葉般細長的雙眼，瞳孔深黑，目凌厲狠。

他真是極瘦，面部廓帶著年人獨有的乾淨流暢，明明是漂亮又勾人的長相，卻因為匕首般冷的神而讓人不敢靠近。

林妧輕笑一聲：「流了這麼多，沒剩下多力氣了吧？」

他方才的作行雲流水，手應該不差，沒想到對方力氣會這麼小，輕輕一握便沒了還手之力。

顯得在欺負人似的。

「你不用擔心，我只是來打一聲招呼。」

繼續說，依舊保持著將年錮於牆角的姿勢。細瘦的手腕上骨頭硌人生疼，未凝固的冰冰涼涼，被包裹在手心裡。

他安靜抬眸，在視線到林妧臉頰時微微愣住，如同平靜潭水忽逢驟雨，眼底掀起陣陣黯淡漣漪。

年一言不發地看了好一會兒，良久才在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。他好像用盡了全力氣，才以低不可聞的沙啞聲線問：「你是管理層……還是特遣隊隊長？」

「第二個。」林妧回答得毫不猶豫，「你怎麼知道？」

「其他員工沒有進這個房間的許可權。」他雖然揚起角，眼睛里卻並沒有笑意，眸沉得猶如深夜，「沒想到特遣隊會讓這麼一個小孩擔任隊長，真是胡鬧。」

林妧報復地加重了手上的力度，指尖按在他突出的手骨之上，用悠然的語氣回應：「我也沒想到，收容所居然會把這樣一個手無縛之力的男孩子列為重點對象，真是胡鬧。」

年聞言一怔，然後輕輕笑出聲來。

他的聲音低啞糙，有如磨砂質地，笑起來時伴隨著微弱息與間歇輕咳，說不上好聽。

但那柳葉眼一彎，毫無的薄微微抿起，實在好看。

他說：「你比江照年有意思。既然你來替他的職位，他應該是死了。」

江照年是上一任特遣隊隊長。

林妧乍一聽見這個名字，大腦如齒生鏽般停頓兩秒，然後才簡略應道：「嗯，死了。」

雲淡風輕地掠過這個話題，笑著靠近一些問：「想吃焦糖布丁嗎？」

奇怪的問題，完全不合時宜，似乎是為了生地轉開話題。

因為被牢牢錮在牆角的狹小空間里，年周都環繞著一熱氣。手腕籠罩著從未過的，上獨特的清新檸檬氣息推開的腥苦味道，縷縷縈繞鼻尖。

他下意識覺得這個作太過親近，奈何力氣盡數被疼痛走，本無法反抗。

林妧話音落畢，便神如常地鬆開他的手後退一步，從帆布包里拿出一個封明圓杯：「我林妧，這是見面禮。」

說著將封層打開，出里的焦糖布丁。

通過明杯，食形態一覽無餘。

最上層搭配了一層雲朵般的清淡油，中間夾著琥珀般晶瑩剔的深褐焦糖，再往下則是乎乎圓滾滾的布丁本，隨著手臂作而微微晃。

一塑料小勺直接進底層，烤得香脆的焦糖在被勺子的瞬間輕輕碎裂，三層食材一併被盛放在勺子中央，搖搖墜。

林妧沒說話，把勺子遞向年邊。

這真是極為荒謬的景象。

背景是相映襯的白牆與殷紅鮮，昏暗線猶如混濁河水，伴隨著腐敗的腥臭味瀰漫整個房間。

年無力靠坐於牆角，順著他的臉龐向下落，匯聚的溪流流淌至腳尖。後者卻對一切毫不在意，半蹲著子，餵給他一勺布丁。

他沒有張口接下，而是出一個意義不明的笑：「你不怕我？」

這是個經常出現在小說和影視作品里的問題。

大魔頭們總是會這樣詢問主角，在得到諸如「你並不是壞人，絕對不會傷害我」一類的答案后對其好度大增。

但林妧沒興趣刷好度，想必這小子也不會吃那一套，乾脆遵循本心回答：「你要是不乖，我會把你揍趴下。」

一句話說完，近乎魯地把布丁塞進對方微張的裡。

迅速佔據整個口腔的香讓年微微愣住，他不知為何輕笑一聲，將注意力從周殘餘的疼痛上移開。

油口奇妙，如同輕的泡沫，剛一接口腔便飄飄然化開，溢出一片醇香。

布丁由淡油、牛、蛋與白砂糖烤制而，口冰涼。最初與舌尖相撞時，綿的如流水波般輕盈，輕輕一抿就被攆碎於齒之間，與冰淇淋融化有異曲同工之妙。

牛味、綿油與焦糖特有的微苦香氣充斥口中，焦香和蛋香融，其間還夾雜了些許香草氣息，清甜解膩，把蛋的腥氣消弭殆盡。

無需多加咀嚼，布丁便自然而然嚨里，留下悠悠不絕的濃香在舌跳舞，甜滋滋的愉悅順著口腔神經流心底。

年不知不覺也到一丁點莫名的開心。

「好吃吧？」

林妧猜出他沒有彈的力氣，一勺勺把布丁餵給他，百無聊賴間開口問：「你什麼名字？」

「……遲玉。」

像是很久沒有念出過這兩個字，語氣間帶著遲疑。

「你為什麼會被關在這裡？」

做「遲玉」的男孩子沒有回應。

良久，他彎起雙眼，眸子里映著混濁的，用喑啞卻含笑的聲音輕輕告訴：「我困了。下次來的時候，我再告訴你。」

末了，又補充一句：「我吃甜食。」

這是在明示下次再帶甜點來。

林妧很在和別人對峙時跌跟頭，這回卻被他牽著走，完全落了被的那一方。

雖然不甘心，卻又難以遏制好奇，只能無可奈何地答應：「好。」

「在那之前，你別死了。」遲玉抬手抹去臉頰上的漬，語氣悠然，「特遣隊的工作可不輕鬆，小孩。」

林妧看一眼滿地的：「我們可以比比，誰的命更長。」

*

林妧回到家已近傍晚。電話鈴聲響起時，正把從冰箱里拿出來的冰糖雪梨銀耳羹端上桌。

靠躺在沙發上，看一眼來電聯繫人。

陳北詞。

特遣隊員都是通各個領域的英。算靠手吃飯的力勞功者，現年二十四歲的陳北詞則在網路技方面天賦過人，負責信息搜集和聯絡通訊的工作。

林妧悠哉按下接聽鍵，聽見清晰響在耳畔的青年嗓音：「隊長，新任務。詳細資料發到你郵箱里了。」

不知道究竟因為晝夜顛倒還是嗜睡，陳北詞一天到晚都於或睡眠或無打采狀態，說話聲音懶洋洋，比碗里的銀耳更。

笑了笑：「沒問題。大致況是怎樣？」

「時間限定明天夜裡六點到八點，地點在城郊的『花間』俱樂部。值得一提的是，聽說這次任務對象是個貨真價實的天使。」

「天使？」

林妧說罷吞下一勺銀耳羹，膠質飽滿的食材經充分浸泡后微微發，清甜梨香恰到好地中和了冰糖的甜膩，粘粘糯糯的銀耳被湯水包裹下時，嚨如同正在被洗滌一般。

是夏天的味道。

「對啊。」電話那頭的陳北詞打了個哈欠，尾音拖得模糊不清，「被囚在地下俱樂部里的天使……帶的不是嗎？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