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那一日，正是程老夫人六十大壽的日子，林府門前四輛馬車已預備妥當，府里的小姐們對鏡理雲鬢，爭奇鬥豔誰也不肯讓了誰去。

容箏理好妝發便去了鎖春居。髻上髮釵都是些純金的、點翠的釵子，上穿的又是正紅盤雲錦長緞，腕子上一對鐲子還是鑲寶石的金鐲子，簡直是把箱底的都掛在了上。

陳姨娘一見，連連搖頭，手替拔下兩支金釵，換了素銀釵簪上去，一面道：「若論艷麗，這府里沒人比得上你，確實紅和金最襯，可那些個家夫人偏喜歡淡雅溫婉的子，你別裝點得太招搖了！」

容箏對鏡扶了扶銀釵，微微不悅。

「在外人面前你收斂著些，別跟容清。朱氏要把全天下所有好男兒都給自己兒，你就隨去，兒就一個，還能許幾個人家？你只要把眼睛放亮了，挑好一戶人家，瞅準了再出手，賢淑溫婉些，便是裝也得裝出樣子來，唉，可惜為娘不能在你邊幫著相看……」陳姨娘端著的脖頸一看，捻著帕子將角一點口脂抿去，再上下左右瞧一通，滿意道：「好了，你去罷。」

「娘，那您說什麼樣的才是好人家？」容箏扶了扶釵子。

「上回不說了麼？你爹的意思是六品以上在戶部吏部和兵部有正經差事的哥兒都不錯，勛爵人家不必去看，為娘也覺著有實權能在朝中說得上話的才好。」

容箏頷首，腦中浮現的卻是朱家二表哥的臉，每回來家二表哥都尤與說話，送的禮比送容清的還厚，生得還一表人才，只是可惜了並無功名在，想來沒有緣分罷。

不過朱氏卻與陳姨娘有全然不同的見解，春暉堂里，對容清道：「你端著架子別讓人小看了去才是正經，至於京中這些個男兒我看過一遭，也就幾個侯爺家的後輩不錯，還有程將軍的兒子，其餘都沒什麼看頭，若都不中意也沒要，明年還有個選秀……」朱氏一面說著一面親手為佩上紅珊瑚步，愈看愈覺自己兒無人能配得上，不進宮做人上人真是可惜了了。

「選秀？我才不去呢，當今聖上那年紀，都能做爹了，我……」

「說的什麼話，當心禍從口出！」朱氏做了個噤聲的手勢，目一橫，直盯得垂下眼。

良久容清才抬起頭，著面沉如水忙前忙後為打理的母親，小心翼翼手去拉朱氏竹葉紋鑲邊的袖口，卻被一把撥開。

「走罷，回頭你妹妹們都到了，」朱氏面無波瀾簾出去，容清忙快步跟上。

至於容瑾，這回可是將箱底的古煙紋碧霞羅和煙水紋百花穿出來了，終於夠得上與幾個姐妹站在一，只是首飾偏了。不過堆玉砌的面龐，只上了胭脂便艷若桃李了，多戴釵子反而顯得繁瑣。

所以當幾個姐妹從大門裡出來，見著馬車旁的那個被眷住半截子的容瑾時，都愣了一愣。

那眼裡的東西容瑾看得清楚，也就是這一刻真正明白，其實是的，較幾個姐姐更。

主讓出一步，示意幾個姐姐站過來。

接著太太也出了大門，行得極快，手帕子一甩一甩，跟在後的容清則低著腦袋，路過眾人走到第一輛馬車旁。

幾個庶的都看出朱氏不高興，也都不好問怎麼分配馬車，忽而門裡又走出個一赭緙對襟長褙子的李氏，邊還跟了個鵝黃的。

這便是林府二房太太和二房嫡林容與。

容瑾只在請安時見過幾回，卻沒正經說過幾回話，不過這李氏記得很清楚，笑聲響亮得恨不能所有人聽出來在發笑，偏還笑得恁麼假，總讓人連話也不知該怎麼接。而邊帶著的林容與上個月才及笄，因自己是嫡，只與容清說話，連個眼神也不屑給們這些庶的，只不過容清似乎不大搭理。

李氏斜眼往容瑾這兒一瞟，不屑地嗤了聲，對朱氏道：「大嫂你也忒厚道了，帶著容清去就是了，何必捎上們幾個？」

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，這聲音恰好落在容瑾幾姐妹的耳里，幾個庶的對視一眼，面都不大好看。

「該帶出去見場面了，」朱氏不咸不淡地回了句。

「那是大嫂你賢德，不過這坐馬車還是別讓容清與們幾個在一罷，讓容與和容清同坐的好，」說罷笑呵呵地將容與推出來。

朱氏聽了這幾句奉承的話，心裡好多了，這便安排容瑾和容與同乘一輛，其餘三個庶的坐一輛。容清雖不大願意，卻也不敢再忤逆朱氏了。

其實朱氏一向不大看得上李氏，丈夫只是個戶部小小主事，李氏本人也就是個廷尉的兒，小門小戶的，還常說些讓人哭笑不得的話。

可有這個妯娌在邊做對比，才愈能凸顯出出名門，高貴大方，是以又喜歡聽狗吐不出象牙，喜歡討好奉承，喜歡把想說又礙著份不能說的話說出來，譬如現下。

容瑾同容箏和容辭兩個坐在一輛馬車上，幾個姐妹有的同仇敵愾，都恨不能用眼神死李氏。

「這嬸嬸可是好笑，自己家的事兒拎不清，跑來對我們說三道四，以為太太又能看得起？」容箏把自己那綉水仙花的帕子當作了李氏，左拉又扯恨不能撕碎片。

這回容辭也站，道：「平日里我最看不上那個容與了，一個勁兒往二姐邊湊，二姐不喜歡，也不知臉皮有多厚，還能一次次往上，我看了直犯噁心，」容辭用帕子捂著做嘔吐狀，又想起什麼，道：「早前我聽太太說這程家原是只請了咱們一家的，是後來聽說咱們還有個二房，又沒分家，才順帶著下了帖子。」

「可不是呢，叔父和娘家在場上有什麼名頭？人家程老夫人認不得不是？」容箏容辭兩個捂著呵呵直笑，唯有坐在中間的容瑾無於衷，於是容箏捅了捅的手肘，問：「你怎的不笑？」

其實容瑾也想笑，也看不過李氏那小人臉，可笑不出來。

這就像是跟親近的人說人家壞話，可左邊坐著一個時時拿當槍使的二姐姐，右邊坐著一個拔釵子的三姐姐，兩個都不是心的人，同們在一說人家壞話，只覺著後背涼颼颼的，說不定自己正笑著，這兩個就往背上上一箭呢！

不過這話不好說，容瑾只能岔開話題，「我是全副心思都在想這程家是個什麼人家，都有些什麼禮節要留心的，我規矩不好，沒得給太太添麻煩，給姐姐們也添麻煩。」

「說得倒是，誰讓你養在外頭這麼些年，大點兒的場面都沒見過呢？」容箏輕蔑一笑，不過讓容瑾過來就是為了用來搶容清風頭的，也不願讓出錯，於是道：「你就有樣學樣，我們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唄。」

容瑾面不悅，不再說話。

而後，馬車裡便忽然靜下來，誰也不再作聲了。

一路上，容瑾如坐針氈，把們幾個放在一起，真是尷尬得想鑽地。為了打破僵局，容瑾又問了幾個有關程家的問題，兩個姐姐這才再次開口。

原來這程家戰功赫赫又有從龍之功，按道理早該封侯的，可這程大將軍是個奇人。

當初聖上要給他封平候，他卻而不，說自己一個白手起家的將軍，若了封蔭，將士們會疏遠他，而他得與那些出生死的兄弟們同心同德，同甘共苦，如此才配做他們的將軍。

容瑾聽完這些話，不由對程將軍一家肅然起敬。這世上貪有，但是像程老將軍這樣不為名不為利的好也不，真令人心生嚮往。

突然想起上回薈芳園聽到的話，似乎父親有意撮合程將軍的兒子和容清，也不知那是個怎樣的人。

不多時馬車便到了康寧大街，離得程府還一小段路，便有熱烈的竹聲和喧鬧人聲傳來。

容瑾了簾子往外瞧，大道另一側停滿了各轎馬車，還有家丁在外疏通，井然有序並未佔道。

容瑾跟在幾個姐姐後下了轎，竹皮子落在上，因著材小，捂著耳朵東張西時，只能見各香鬢影。被淹沒在一片錦繡堆里，推著搡著往前行，幸而有紅袖雀兒時不時拉一把。

門上，太太們遞帖子，應酬幾句再往前行，容瑾也沒細看，便跟著踏過門檻繼續走，終於在一樓閣前停了下來。

閣樓秋意濃，分三層，敞亮開闊，碧瓦朱檐，仰首間便可見梁櫞上金線大點金的旋子彩畫，描朱繪彩又金箔，令人目眩。

容瑾大大驚嘆了一番，能在京都這樣寸土寸金的地照著江南樣式仿一座園林，這程老將軍雖沒封侯，可家底厚實得很啊！

有錢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