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老太太上了年紀貪睡，林家請安較尋常人家晚半個時辰，是以容瑾每日卯正起。

今兒著惺忪的眼，開海棠花織金錦帳，晨熹微中見著有人影閃進了門，接著房裏燃起微弱的燭火，第二支第三支……房中大亮。

容瑾終於看清來人，竟是紅袖！

「你進來做什麼？」容瑾拘謹地趿著鞋起。

「小姐，奴婢來伺候您起，」紅袖將火摺子吹熄，「早起喝一杯參茶最是養子，奴婢已經讓畫去燒水沏茶，雀兒這就端水來伺候您梳洗了。」

容瑾往鏡臺前走，打量著紅袖，心道這人辦事可真妥，只是畫懶散慣了的人，突然讓一大早起來燒水，難免有怨言。

於是容瑾坐在鏡臺前，勸道：「紅袖你著實辛苦，只是有些事兒絕不能之過急，一個日日晚起的人你要立即矯過來，恐怕適得其反，緩著來，興許更好呢？」

紅袖不以為然，口中卻仍應著：「小姐說的是，」隨後便走到床沿邊，將海棠花被子扯過來，「那奴婢便將被套拆了洗一洗，待會兒連著屜的東西也都拿出來曬一曬。」

容瑾從菱花鏡中著忙碌的背影，揪著一綹長發漫不經心地梳。

昨兒紅袖提議把裳被套拿出去曬時自己故意沉默不言，以為紅袖領會了，沒曾想仍要我行我素不素，究竟為的什麼？難道是奉太太的命來的底？不過兜比臉乾淨，要尋也尋不出來，那便由去了。

只是這紅袖子看來很固執，只怕方才勸告的話也沒聽進去，現在新人才過來，老人不習慣，最是容易起衝突的時候，畫和紅袖一對起來，這個無權的主子本不住。

果然，待雀兒進門，為容瑾挽髻時，紅袖站在鏡臺前看了好一會兒，看得一直糾帕子，最後終於忍不住道：「雀兒，你每日都為小姐梳垂掛髻，你自己梳著不厭煩麼？」

「奴婢不覺著厭煩，小姐也不覺著厭煩，」雀兒自顧自梳頭，還故意說：「小姐，奴婢覺著你梳垂髻最好看了！」

不多時畫又臭著一張臉，拎了一壺茶進來了，打著哈欠，提起紋茶壺便往已放了金銀花的杯里灌水，一個沒留神便灌滿了。

茶滿趕人，素來倒茶只倒七分滿的。

紅袖瞥見了，又揪了一番帕子，難以忍似的，斥道：「昨兒張媽媽罵你沒規矩果然是不錯的，連倒個茶也不會！」

畫心裏暗啐了一口，不做理會，端了熱氣騰騰的茶呈給容瑾后，便又拎著茶壺，繞過紅袖出了門。

容瑾從鏡中著這一幕，終於打了個手勢示意雀兒先出去，自個兒從彩繪雲氣紋漆妝盒裏捻起一支榴花水晶釵，往髻上比了比，「紅袖你來幫我簪。」

紅袖綳著張臉，上前拿過水晶釵，正要往發間簪，忽而又道：「小姐，您這垂掛髻用釵不如用步搖，流蘇輕搖，與垂下的兩綹發才相得益彰。」

「不必了，就用釵罷。」

「可是小姐……」

「就用這支釵，」容瑾回頭著，眼中有燭火跳躍，然而無論這火焰如何搖擺，深的瞳孔卻始終一不，就像被火焰炙烤著卻巋然的頑石。

及這雙眼時，紅袖再銳利的鋒芒也下來了，是奴婢，奴婢就不能同主子頂。

容瑾從鏡子裏看，紅袖垂下了眼眸，面無波無瀾，可執釵的手卻微微發抖，釵上嵌的紅水晶也跟著一閃一爍。

「你覺如何？」容瑾似漫不經心地將水晶釵拔下來，把紅珊瑚珠排串步搖推髻間。

紅袖呆怔了，「奴婢……奴婢不知小姐何意。」

「你是一等丫頭，雀兒和畫做錯了事，你指正們是應當的，可們一個是從小跟著我的老資歷，一個是老太太賞下來的，你對們呼呼喝喝們反而愈加不服你，畢竟不是外頭那幾個才學會規矩的新人。就好比我方才斥責你，你一個一等丫頭，在主子面前也有面的，你方才多難，雀兒和畫便有多難。」

紅袖心頭一震，頭垂得愈低。

「所以凡事緩著點兒說，今後咱們主僕幾個還得在這院子裏長天日久地待著呢，這頭沒開好，往後的日子只怕更難，」容瑾見紅袖紅了臉，便換了笑臉回頭拍拍的手道：「我料想你梳頭的手藝不錯，今後你來伺候我梳洗，那些個箱籠啊釵環首飾的便由雀兒管去罷。」

紅袖抬眼，端詳著鏡中俏的小姑娘，腹誹究竟是猜到自己要做什麼了，還是只是一個隨意的調，好像看不大明白這個小姑娘了。

開始怪自己沒能沉得住氣，見容瑾年歲小，便當是個好拿的，直咧咧地讓把箱籠都收拾出來洗洗曬曬，今後是得當心些了。

「紅袖，紅袖？你想什麼呢？」

「哦，奴婢是覺著小姐您安排得好，先前奴婢逾越了，以後奴婢便為您梳頭，」紅袖含笑道。

……

人說江山易改本難移，紅袖自己主意大，還不許人置喙的子不可能因著容瑾幾句話便改了。對畫不能發作，便對新來的春夏秋幾個輒斥罵，這個不行那個不就的，把幾個婢子使喚得走路該先邁哪只腳都得思量許久。

容瑾請過安后便去迎春居學規矩，自從上回在萬壽堂里維護了容清，孟媽媽都對客氣多了，今兒還破天荒地教了兩個時辰，也更用心了。容瑾終於明白為何三姐要結著容清和太太了，在這后宅里，討好了太太這日子才好過。

學完規矩也到了午時，容瑾便去飯廳。

林家人並不多，西邊千秋院的二房在自己院子裏用飯，老太太在萬壽堂，其餘人便在重霄院的飯廳里用。梅姨娘是個老實的，帶著兩個六七歲的兒在自己房裏用，陳姨娘向來與朱氏不對付，也不大上桌，畢竟妾只能坐偏席，一人一桌也尷尬。

飯堂里設一道隔扇隔東西間，眷在西邊用飯。

太太和幾個姐妹一到齊，便開始擺飯。容瑾抬首掃了眼幾個姐姐，察覺幾人間氛圍古怪。

「這魚羊鮮我最喜歡了，」容箏銳利的目看向那擺菜的婢子。婢子一愣，眼覷容清，見沒反應，才將魚羊鮮擺到容箏面前。

「還有蓮蓬豆腐也許久沒用了，今兒也想嘗一嘗，」容箏曲指敲了敲八仙桌。

這幾樣菜日日上，容清最喜歡的，說許久沒吃上那絕對是睜眼說瞎話，容瑾不拿眼去瞟朱氏。

「如何擺菜向來有定規，由得誰吃便擺在誰那一邊，還有什麼統規矩？你這丫頭連這也不懂麼？」朱氏瞥向那婢子，眼睛裏冒出嘶嘶冷氣。

婢子面一白，立馬將這幾樣菜調了位置，放在容清面前。

朱氏頷首道：「魚就該擺在上位，主次要分清。」

「就像海大公子同二姐姐說話，大姐就不該，」容辭低頭看著面前的飯菜，似乎只是隨口一說。

朱氏微微頷首，給了容辭一個肯定的眼。

容瑾忽然明白了，探究地看向對面的大姐，見氣得都歪了。忽而那雙尖銳的眼看過來，容瑾立即低下頭，假裝看著空空如也的瓷碗。

大姐生起氣來那可是狂風暴雨，只想安生地把這頓飯用了，不想摻合進去們的鬥爭。

奈何容箏不放過，怒極反笑，道：「可惜了四妹妹生得這樣好卻沒過去，若去了，還有我們幾個什麼事兒啊？」容箏看向朱氏道：「太太，下回帶四妹妹去罷，方才我問過爹爹，爹爹說讓我們姐妹幾個都去，人多不打，互相照應就是了。」

游宴上，凡是家世好些夫人都來相看容清，好不容易有一個海家公子一來便被容箏的貌吸引，只同說話，就這還被朱氏截了胡，愣是讓海夫人把人到容清旁。

從昨兒回來就一直膈應著，所以這飯桌上才非得要出口惡氣，不過這還不夠，自己搶不了嫡的風頭，讓容瑾來準沒錯。憑容瑾這相貌，容清嫡的份算得了什麼，哪家的公子和夫人不看臉吶？

容瑾終究被拉下了水，可心裏卻也微微竊喜。得了爹爹的首肯，這不就能跟著出去玩兒了麼？

「容瑾，」朱氏全然不理會容箏，捉起象牙筷子在碗裏拄了拄，漫不經心地問：「那幾個送過去的丫頭用著如何？」

「啊？」容瑾抬首，首先想到的是紅袖，乾笑兩聲說：「很好，盡職盡責，多謝太太恤。」

「紅袖很不錯，你院子裏的事兒管著你也可放心，」朱氏從夾了片花菇放在容瑾碗裏。一開，眾人才敢夾菜。

容瑾寵若驚，連聲道謝，一個沒留心筷子杵進眼前的鯽魚白玉湯里，夾了片魚放口中一嚼，大約弄魚時魚膽破了，苦得直蹙眉，卻不得不附和朱氏：「紅袖很能幹，倚梅院全靠了，嘿嘿！」

現在是啞吃魚膽，有苦說不出啊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