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風一拂，階下三五個灑掃的丫鬟忙用掃帚抿住黃葉堆，卻仍有幾片葉子翩然而起，被風卷進迎春居。

學規矩的容瑾正心不在焉地行禮，忽見足邊一片黃葉上有條胖乎乎的蟲子，於是去碾……

「呼」的一聲，細細的竹條在小肚子上，口中輕嘶，霍地蹲下去護著兩條伶仃的。

「小姐可還記得學規矩的頭一條是什麼？」一個著深茶回紋邊夾袍的婆子肅立在容瑾面前，右手輕揮著細竹枝。

容瑾輕肚子，心虛道：「專心，」說罷站起，低眉順眼做聽話狀。

昨兒聽見太太那句代孟媽媽的話后便明白今兒一頓揍是免不了了。

孟媽媽輕抖竹枝，繞著容瑾走了兩步，「別怪老奴多，照小姐這樣的學法莫說是半年了，便是學一輩子也學不好，一個參拜禮，昨兒教了五遍，今兒又忘了，頭一步雙手加額，哪只手在上？」

「右手在上。」

「既知道，為何還做錯？」孟媽媽覷著。

容瑾瞪了眼葉子上那條胖乎乎的小蟲子，心道都是你惹的禍。

「小姐恐怕又要說習慣了罷，可您既已回了林府，先前的劣習便得一一改過來，難道還同野丫頭一般？您可是大家小姐，今後場面上錯了禮節，人家要笑話林家的兒沒有教養。」

這話聽著很刺耳，容瑾不服氣，撅著低喃：「我又不是不懂規矩。」

時雖被養在外頭，但生母周姨娘卻沒忘了，請了教引嬤嬤和先生上家裏教導。只不過書是日日要讀的，可規矩學一年盡夠了，小戶人家不那麼講究，不用難免生疏，待到半年前回府時便連走個路都人笑話了。

「小姐又在說什麼？」孟媽媽聽見嘰嘰咕咕的，頓時更拉下臉。

容瑾瞄了眼孟媽媽手上的細竹條，忙恭敬道：「您教訓得是，我明白了。」

孟媽媽冷眼瞧著，雙手一摻，肅道：「既不專心，學也無用，今日便到這兒罷。」說罷朝容瑾一蹲，慢慢悠悠地往外去了……

容瑾自嘆流年不利，聽腳步聲遠了，中鬱結的那口氣才呼出來，這便挪到一旁的羅漢榻上坐下，起擺隔著白綾子輕輕按。

細竹條人得火辣辣的疼，卻幸而不會傷筋骨。

「小姐！」一個皮兒偏黑、清爽利落的綠婢子從門口進來。

容瑾燙了手似的放下羅，抬頭一，見是雀兒，暗鬆一口氣，重又起擺來按著。

雀兒是自小服侍的丫鬟，在這偌大一個林府里，只有才是自己人。

小跑著上前，蹲下為容瑾，因著氣憤，小臉漲得通紅，抱怨道：「方才那一下聽得奴婢心裏頭都打，便是奴婢也沒挨過這樣的罰呀！小姐，奴婢瞧這孟媽媽是故意為難您，每日本要教兩個時辰，卻每回都只教一個時辰便自去歇息了，累得小姐學了半年還沒學全規矩，這便罷了，哪有不就人的，還主子，便是大戶人家也不能這樣罷？」

「孟媽媽是太太指來教我規矩的，想是在府里很有面的老人，你家小姐我卻只是個掛名的小姐，比不過喲比不過，」說罷拿開雀兒的手，自己下地走了兩步，覺著好多了。

雀兒撅撅不再言語，起跟在容瑾後，走出迎春居往右側甬道慢行……

雀兒看容瑾行走有異，忍不住又勸：「小姐不如去向太太告狀罷！」

「告了有什麼用？」容瑾漫不經心的。孟媽媽本就是得了太太的授意才故意刁難的，還跑去告，這不是自己往上撞麼？

一向很有自知之明，半年前方回府，偌大一個林府，卻只給分配一個臨時收拾出來的偏院，那時便曉得自己在這府里有多不待見。也是，是才從外頭接回來的庶，稍有些面的奴婢都能來上一鞭子。

不過容瑾不明白了，林家又不缺這口飯，怎會將養在外頭，既養在外頭，又做什麼將接回來？

行了數十步，眼前景象豁然開朗，雀兒指著遠的四角亭，激道：「小姐小姐，您快看！」雀兒這人沒心沒肺，一見著好玩兒的便什麼煩惱都拋到九霄雲外了。

容瑾過去，便見遠亭子裏幾個穿紅著綠的丫鬟嘻嘻哈哈的在踢毽子。

一隻五四的的毽子從亭東角飛到西角，被一個綠婢子反一踢又踢了回去。

這一下接得好險，容瑾看得心澎湃，提步走下石階，忽見涼亭中那被寬大芭蕉葉掩住的一個青倩影。

看那端穩的站姿，不是二姐姐又是哪個？雖來府里半年了，與幾個姐姐卻並不，若去了又得故作稔地寒暄，反而大家都尷尬。

「不去了，」容瑾往東去了幾步，「我們回罷。」

「不去？小姐，您不是喜歡踢毽子的麼？」雀兒瞪大眼著容瑾，輕聲央求道：「小姐，去瞧瞧罷，每日悶在倚梅院裏多沒意思，去罷去罷。」

容瑾其實也心得，略忖了忖，到底依了雀兒，攜一同往四方亭走。

才走幾步，右側茂的芭蕉叢中，便有幾個怪氣的說話聲傳來。

「上回我險些被調去倚梅院，幸而託了我姑姑說項，這才被派去白蘇齋伺候，不然只怕永無出頭之日了。」

「是啊，去倚梅院伺候個沒前途的小姐，還不如待在廚下呢。」

「你這是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，待在廚下才是沒有出頭之日呢！」

接著便是一陣鬨笑。

「不過說來奇怪，好端端的為何要將四小姐養在外頭？」

「這你就不曉得了罷，我姑姑說，」聲音漸輕，容瑾不得不走近了些細聽，才聽得們說：「四小姐才生下來那會兒，有個上門的道士說八字，克父母，後來果然老爺就被降了職，於是老太太做主，讓一姓徐的人家抱到外頭養，直到周姨娘去世才接回來奔喪，索就留下了。」

容瑾一驚，無論如何想不到自己是因這個緣由被養在外頭的。

「要我說，這樣的麻煩不如不接回來呢，雖說長相出挑，腦子卻不大好使，規矩學了半年了，我還時不時聽孔媽媽抱怨，說被養野了，怎麼也矯不過來。」

「規矩好不好的有什麼要，生了那樣一張俏臉，便是不懂規矩，將來也有的是王孫公子踏破門檻來求娶，只可惜沒托生在太太肚子裏，便是進了高門大戶，也只能做妾，像周姨娘那般靠籠絡主家了，」諷刺過後，又是一陣鬨笑……

「呸，滿噴糞！」雀兒輕啐一口，野鄉話口而出。

一隻已經邁出去，預備教訓這幫碎的奴才了，可容瑾卻拉住的手肘，朝重重搖頭。

要說惱，容瑾更惱，這些刁奴說話實在毒，編排便罷了，幾句話懶得計較，可是連帶上死去的親娘，這就過分了。

但在這府里與寄人籬下沒什麼兩樣，對婢子也不好隨意訓斥的。

「咳咳咳，」容瑾故意咳嗽了兩聲，提醒們現下在這兒，識相的就趕閉。

「誰！」

果然，三個正坐在石墩上閑磕牙的婢子猛地站起，四下張，正見緩緩走來的容瑾。

兩個綠婢子面上一慌，忙規矩地蹲行禮喊四小姐，唯有為首那個著紅的歪著腦袋，極不願地朝容瑾一蹲。

這紅婢子屬實傲慢，這樣的人你若饒了還當你好欺負，尤其說誰不好，偏扯上的親娘。

「你什麼名字，哪裏當差？」容瑾上前，著比高了一個頭的人。

紅婢子被容瑾目不錯珠地盯著，終於頂不住垂下眼，可聲氣兒卻高昂，「奴婢碧喜，在白蘇齋伺候。」

容瑾長長哦了一聲，「原來是大哥哥房裏的啊，方才那話是你說的？」

不及碧喜回答，兩個綠的互一眼，屈膝跪下，朝容瑾叩頭道：「四小姐恕罪，是奴婢口無遮攔。」

碧喜低頭竊笑。

容瑾掃了眼跪下的兩個婢子，微微一哂道：「編排主子，是該罰，不過，碧喜你是一等丫鬟，管束不力才致們口出狂言，便罰你在這兒站一個時辰罷。」

碧喜的笑意僵在臉上，愕然抬眼與容瑾對視，見容瑾笑得溫，眼神卻堅定，良久，終究先下去，朝容瑾一福，「謝小姐提點，奴婢今後定會好好兒管束們。」

容瑾了額前細的劉海，淡淡嗯了一聲，踅信步往東側月門去了……

雀兒跟上，這半年來還是頭回見自家主子發脾氣，不由激得面發紅，連走路都有勁兒了，「小姐就該像今日這般，再遇見嚼舌的便把們都訓一頓！」

容瑾卻是搖頭，方才這一會兒功夫，就像時背著徐媽媽喝酒那般心澎湃。不過也就訓人那一時爽快罷了，事後深深懊悔，自責：「你出頭，你不安分，我沒讓你說話你出什麼聲兒？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