厲景秋在家裡向來要風得風、要雨得雨，那是威風慣了的，一聽這話立刻瞪起眼睛：「怎麼不妥？」

厲雪竹暗暗思索一陣，皺眉道：「你先別急，容我想想還有沒有什麼更好的法子。」

「這有什麼好想的？等娶進門來你一見便知。」

厲雪竹：「哪有這麼簡單？你一個人在外頭怎麼胡鬧都，可若想把那人娶進厲家大門，那就是一家子的事，沒那麼容易的。」

厲景秋：「只是個妾，又不是娶正室夫人，有什麼要易的？」

厲雪竹：「那也不。」

厲景秋：「怎麼就不了？我喜歡便要娶，關家裡什麼事呢？」

厲雪竹：「眼下正在爹升遷的節骨眼兒上，你跟嚴小姐的親事意義重大。那嚴家是講究規矩禮數的書香門第，就只有這一位千金小姐，如今給了咱們家，你就算想再怎麼胡鬧也且等著嚴小姐過門再說！這還沒完婚就冒出個妾室來，萬一人家挑了理，那要如何是好？這當然就是事關全家的大事！」

厲景秋心中不悅，卻又想不出什麼話來駁。

厲雪竹又道：「你喜歡誰、想跟誰好，那是你和兩個人的事，別人管不著；可若是到了談婚論嫁這步，便了兩個家族的事，就不能只想著自己了。」

「太太都說可以，你又幹嘛攔我？」

厲雪竹：「你不是太太養的，這件事求到太太跟前，若是不答應，旁人豈不是會說嫌你、凡事都不向著你？自然是要先應下來的。」

「這又是什麼道理？」

厲雪竹嘆了口氣：「就比如說我犯了錯，太太打我罵我都使得，因我是親生，旁人只會說嚴格卻不會說薄待我。你就不同，就算是說你說得重了些，恐怕姨娘們都要說刻薄、不容人呢。」

厲景秋頓覺頭大，但細想想也是有理，一時也沒了主意：「那，……現在怎麼辦？」

「你若真想跟長久地相好，這事就不能急。」

厲景秋點點頭：「我聽你的便是。」

姐弟倆正在說話間，忽見厲景秋的小廝張小順急急跑進來，朝兩人行了個禮說道：「小姐爺，關小朵來了。」

厲景秋一聽，大喜道：「怎麼來了？人在哪呢？」

張小順卻是一臉愁容：「跟王婆一道來的，進門就直奔后宅老太爺屋裡去了。這會兒跟老太爺聊得高興，剛才搖了會子，也不知怎的就張羅著香拜把子呢！小的們也不敢攔，您二位還是快看看去吧！」

厲景秋樂道：「跟爺爺香拜把子？哈哈哈，有趣有趣！」

厲雪竹卻怒道：「兩個外人，怎麼就能闖到老太爺屋裡了？你們這些人都是死的嗎？！」

張小順委屈道：「手上拿著喜，說是未過門的二要見見咱們家長輩，小的們也不敢攔著啊。」

見厲雪竹神凝重，厲景秋忙笑勸道：「姐你不知道，這小妞不僅是人長得漂亮，說話辦事也特別有意思，子豪爽！爺爺肯定喜歡。」

厲雪竹心裡覺得這丫頭路數有點邪門，一陣七上八下地不踏實。

厲景秋倒是顯得興：「走吧，姐，咱們瞧瞧去啊！」

說起厲家這位老太爺，想當年那也是位傳奇人。年時不學無沉迷賭錢敗了家業，人到中年幡然悔悟浪子回頭，愣是憑著當年推牌九搖子的本事打下一片江山。如今上了些年紀，腦子不大好使了，一陣清楚一陣糊塗，大部分時候跟個七八歲孩子一樣。

厲氏姐弟跟著小順匆匆往後宅去，老遠就瞧見老太爺住的那進院子圍著一堆丫鬟小廝在看熱鬧。

等走到近前，見院中果然擺著張香案，關小朵跟老太爺厲建章正並排跪在關公像前，一本正經地大聲說道：

「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，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……」

滿頭銀髮的厲建章聞言，正打斷道：「丫頭！我傻你也傻啊？我多大歲數，你多大歲數？跟我同一天死你多吃虧啊！」

「說得也是。」關小朵認真地點點頭，改口說道：「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，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！」

厲建章又說：「那還拜個什麼把兄弟啊！各過各的得了。」

關小朵怒道：「你怎麼那麼多話！到底還拜不拜了！」

厲建章見狀立刻賠笑道：「拜拜拜！沒說不拜嘛。」

「那就閉！磕頭！」

厲建章果然聽話地閉上，乖乖跟著一起向關二爺像磕頭：一，二，三，禮。

王婆鐵青著臉站在一邊瞧著，眾丫鬟小廝全圍在一邊，捂笑。

厲雪竹上前擺擺手：「你們都閑著沒事做是吧？散了散了！老太爺糊塗，你們也不攔著、還有臉在這看熱鬧？」

眾人這才散了。

關小朵從團上站起，手攙扶著厲老爺起：「行啦！那以後我就您大哥啦！」

「好好好！」

厲景秋瞧著也覺著好笑，上前說道：「爺爺，今兒這唱的是哪一出啊？」

厲建章臉一沉：「義結金蘭啊！你看，這是我新認的義妹關小朵。」

——義，妹。

聽到這兩個字時，厲景秋角了一下，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。

「原來是你啊。」關小朵樂呵呵地打量他一番：「你就是厲景秋？」

「對啊。」

厲建章問：「你認識這孫子？」

關小朵點頭：「見過，不。」

厲建章聽了卻直搖頭：「搖子出老千，推牌九輸了就翻臉打人——牌品見人品！這孫子不行，別跟他玩。」

厲景秋不樂意了：「誒？爺爺，您這怎麼說話呢？誰輸不起啊？我輸過嗎？！」

厲建章背過，對關小朵神地小聲道：「一輸牌就翻臉玩賴，你可躲他遠點。」

「嗯嗯嗯。」

厲景秋怒道：「我都聽見了！」

厲雪竹一臉黑線地上前勸解道：「爺爺，這怎麼回事啊？」

厲建章見是，神立刻一變，笑呵呵拉著關小朵介紹道：「朵兒，這是我大孫！人漂亮，辦事講究，……什麼來著？」

「我厲雪竹。」

兩人相互見了禮，就見厲建章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，猛一回頭：「孫子！過來給你新姑磕頭！」

厲景秋：「……」

厲雪竹哄道：「行了爺爺，別鬧了！您先回屋歇著吧，我們還有正事要說呢。」

「，那你們聊著。」

厲建章倒是爽快，背起雙手踱著步子，哼著小曲兒轉回自己屋了。

關小朵看了兩人一眼：「先說明，我可不是故意要佔你們便宜！我是來找這老爺子評理的，可他二話不說、拉著我就搖子，說輸了就得拜把子！我，我也不想輸的啊……」

厲景秋瞪眼怒道：「你得了便宜還賣乖！」

厲雪竹卻擺手笑道：「老爺子好熱鬧，逮著誰都要賭兩把，姑娘莫怪。」

關小朵嘆了口氣，對厲雪竹道：「你倒還算是個明事理的。」

說著，關小朵把那張大紅的喜掏了出來：「雖然我們窮人沒你家勢力大，但也遠沒到賣兒賣的地步。你們這樣，就太欺負人了吧？」

厲景秋不悅道：「說這麼難聽幹嘛？怎麼就是『賣』了呢？」

關小朵聞言，冷冷道：「如果我哥拿著這麼一張聘書，敲鑼打鼓地把禮一送，跟你說『錢你收著，我要娶你姐當小老婆』——你能樂意嗎？」

厲雪竹見狀攔道：「這事兒原是我們不對，姑娘別生氣。我這弟弟年紀小不懂事……」

厲景秋那是從小就驕縱頑劣、專橫霸道慣了的，哪裡聽過這麼刺耳的話？厲雪竹的話才剛說了一半，就見厲景秋已經不住火，怒道：

「你胡說八道什麼呢？！要知道多姑娘上趕著倒，我正眼都不帶瞧的！我好心好意地派人上門去求親，你倒挑起理來了？……呵，你出去打聽打聽，我厲景秋看上的人，還有誰敢惦記？現在整個芙蓉鎮都知道我給你下過聘禮，還有誰給要你？別給臉不要臉！」

一句話把天聊死，厲雪竹心裡一沉：完了，怕是要掰。

厲景秋說話向來氣。他十四歲時，就帶著一群愣頭青的半大小子混跡賭場，遇到踢場子、尋釁滋事出老千的抄起刀來就敢剁人的手，打起架來更是出了名的心黑手狠。

『二閻王』可不是浪得虛名，仗著老爺寵溺，他若犯起混來誰都敢打——除非是在大哥面前，他才會老老實實的。在厲家景字輩的孩子當中，長子厲景凌最有老太爺當年的風：一豪爽的江湖氣，有本事又講義氣，聽說還跟這附近山裡的土匪頭拜過把子。後來娶妻了家，心收斂了許多，就隨厲老爺去了省城走仕途。

厲景秋從小就特別崇拜大哥，希為他那樣的人，只是路數卻是完全不同：厲景凌仁義講道理，以德服人；厲景秋霸道——他就是道理，有不服的就打到你服。

關小朵冷冷道：「既然都說到這份上了，那就是沒的商量了唄？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