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再說一遍,我怎麼死的?」
「一個圍籠高臺,我被綁在高,頭頂懸著一把刀,刀被繩索牽引,另一端系在圍籠外,下面是燃燒的燭臺。不想讓我死,就得將圍籠外面的燭臺打翻。」虞秋忍著淚水重複。
虞行束點頭,「然後呢?」
「圍籠外面有好幾隻著獠牙的狼,只要出去,就會被狼生吃了。」虞秋紅腫雙目淚流如泉涌,泣不聲,「爹爹你就是這麼死的……」
虞行束沉默了會兒,給兒遞了張帕子,奇怪道:「這不是著咱們父倆必須死一個嗎,誰能想出這麼惡毒的法子?」
虞秋垂淚搖頭,聲道:「爹爹你不是知道的嗎?」
「我哪能知道?」虞行束滿面疑,「誰與你說我知道的?不應當啊,我沒得罪過什麼人,你大門不出,更不會了。」
虞秋懵了。
「丫鬟說你今日睡了許久,怎麼都喚不醒,可是三皇子那番話害你發了夢魘?」虞行束虞秋烏黑的長發,安道,「不怕,三皇子說話就是不中聽,今日散朝後陛下已經教訓過他了,賠禮不是已經送進府中了嗎?準是你夢魘纏沒注意到。」
此時正是初春時節,鹿鳴宴剛過,距虞秋被三皇子嘲諷「則矣,可惜沒什麼腦子」才過兩日。
虞秋飲毒而死,再睜眼發現自己重回年初,已發了半日的懵,好不容易熬到虞行束下值歸來,急忙將前世種種講與他聽,哪知他本不信。
虞秋沒心思計較三皇子的事,著急道:「不是夢魘,是真的!千真萬確,我親經歷的!」
此時的長發未梳,凌地披在後,柳眉蹙,眸中含淚,滿是驚懼與后怕。
虞行束見唯一的兒這般憔悴,心疼極了,卻也不能任將夢境與現實弄混了,輕嘆一聲,循循道:「就算你說的是真的,那還有你齊叔呢,他總不能也不管你吧?就算他不管,你余伯伯和延宗也還在呢。」
虞秋怔愣了下,然後眼淚決堤,往他肩上一撲,嗚咽道:「齊叔他……走了,余伯伯不肯幫!」
虞行束愣住,這兒被他養的氣,但什麼事都不長留心上,他已許久未見虞秋這樣委屈了。
靜坐著讓虞秋哭了會兒,他琢磨道:「你余伯伯暫且不說,葛齊又沒有親朋,他能走去哪兒?」
葛齊自虞秋六歲起就負責保護,有一好武藝,在府中算是半個主子,虞秋也沒想到他會在自己最落魄的時候棄自己而去。
可事實就是如此,爹最信任的兩個人,一個默然道別後走了,一個閉門不見,只留剛滿十六歲的虞秋在最困苦無助時風雨飄零,遭了許多苦難。
解釋不清,怎麼說都不能讓虞行束信服,急得眼淚簌簌往下落。
虞秋抹著眼淚,忽地想起醒來時莫名出現在邊的玉佩,急忙將東西拿給虞行束看,「我有證據,這個,這個是太子侍衛給我的,太子就是見了它才答應幫我的!」
「太子明德惟馨,澧蘭沅芷,行的是巋然君子風,就算沒人幫你說話,他也會幫你的。」虞行束擺擺手,耐不住虞秋將玉佩遞到他鼻尖上了,他頭往後仰略瞟了一眼,道,「這麼普通的玉佩算什麼信,街道攤販上不全都是嗎?」
虞秋忽略了他對太子的評價,辯駁道,「你仔細看,它看著不起眼,但絕非普通件。」
見虞行束不以為然,虞秋急躁,雖然也覺得這玉佩很普通,但太子都認的信,怎能是平凡東西。
「你不信?那好,你等著,我這就拿它去見太子,你看他認不認!」
「他不認識,會把你當做瘋子。他若是認識,會奇怪你從哪裡得到的這東西。」
虞行束的話讓虞秋一口氣沒能緩過來,捂著口咳了起來。
前者就算了,若真的是後者,太子一定會讓人來暗殺了!說不準還是讓浮影來!
玉佩的事被駁回,虞秋沮喪極了,蔫頭耷腦,風霜欺凌后的萼綠君一樣。
因為妻子早逝,虞行束對這個兒多有寵,最怕流淚了,想哄開心,就順著的話問:「你說夢中爹死了,那爹可有什麼憾事?」
虞秋想了一想,爹爹死前確有憾,一是沒能早日將嫁出,為找個可靠的安之所,二是……
將眼中淚花眨去,認真道:「爹你最後悔拘著我修養,說該吃吃、該喝喝,人生在世,就該及時行樂。」
虞行束眉頭皺起,靜看片刻,緩緩道:「秋兒,你老實與爹說,其實你就是貪口腹之慾了才編出什麼前世今生的夢吧?」
虞夫人在虞秋八歲時去世,那之後虞行束未再娶,心養著這麼一個兒,只著康健長壽,故時刻遵循醫書上的養生要點:口中言,心中事,腹里,自然睡。
口中言,這一點他父倆努力多年都未能做到。
心中事,虞夫人就是思慮過重而死,這一點上虞行束尤其注意,多年來,把虞秋養得心寬胖,萬事眼前過,心上不留痕。
腹里,虞家養生,每月只有五日有葷腥,廚子不管做什麼,都是煮后灑一勺鹽,在家,虞秋最多只能吃個七分飽。
自然睡,府中沒人睡懶覺。
其餘的都行,就是口腹之慾難忍,虞秋自小就喜歡與余延宗兄妹倆玩耍,其中一個原因就是余延宗隔三差五會帶去外面吃些味。
虞秋萬萬想不到,爹爹竟然這麼懷疑,眼前有些發黑,扶著額頭道:「誰會為了吃編造……」
倏地停住。
還真的有人會為了一口吃的編造謊言!
虞秋雙眸一亮,急聲道:「我知道了!爹爹你不信我,那你等著,再過幾日,四皇子會宴請六皇子,結果雙雙中毒,兩人還會大打出手。」
上輩子這事與他們府上沒有一點關聯,方才提及吃,虞秋才想到這茬。
「不許編排皇室!」虞行束呵斥了一聲。
他顯然是不信的,虞秋不怕他呵斥,也不與他爭辯,只是高聲道:「你等著瞧就是了。」
與虞行束的談話不了了之,虞秋沒法讓他相信自己,只能等,等自己所說的話真,由不得他不信。
抓著手中的玉佩,這是唯一一件能證明的確死過一次的東西。
一會兒回憶著上輩子的遭遇,一會兒想著接下來該怎麼辦。
葛齊與余家,毫無疑問,都是不能信的。陷害爹的那人手段狠辣,就算提防了也未必有用,得找個靠山才行。
虞秋對朝中事所知甚,掰著手指頭數了許久,也只想起方太傅、公儀將軍這幾個大臣……再有的就是幾位皇子……
虞行束死前曾說,害他的人,他們家招惹不起,那必定是位高權重。更要慎重些,萬一正好撞進人家手裡就慘了。
虞秋左思右想,沒能想出法子,便換了個思路。
前世已了,但該報的恩還是得報的。
浮影與太子對都有恩,可是要怎麼報恩了難。
虞秋翻來覆去半宿,等遠的街巷中遙遙傳來了鳴聲,才有些許睡意,將玉佩往枕下一塞,合眼睡了過去。
這一覺睡得不安穩,朦朧間,虞秋到了一瑰麗的宮殿,目是錯彩鏤金、金階玉壁。
似乎是在室,覺得奇怪且陌生,迷迷糊糊左右打量著的同時,扶著明黃金帳向外走去。
沒走幾步,看見了一個雕龍金柱,巨大的金龍盤繞在柱子上怒目俯視著,眼若銅鈴,五隻利爪勾起,栩栩如生,仿若下一刻就要朝著來人飛撲下來。
虞秋看得心驚跳,五爪金龍,是皇帝的象徵吧……
這是到了哪兒?該往前去還是後退?怎麼離開?
駐足不前,環視四周,只覺周遭鳥革翚飛和金爍爍的寶珍玩刺目耀眼,瞇了下眼,突然看見前方有暗紅的緩緩在白玉地面滲開。
虞秋遲疑著靠近,將要到了簾帳旁邊時,鼻尖嗅到了厚重的腥味道。
這味道太悉了。
剎那間,寒氣從腳底板升起,轉瞬流躥到四肢百骸,僵在原,這才發覺,空氣中瀰漫著的是冰冷的肅殺之氣。
「殺就殺了,你想怎樣?」有個聲音冷冷說道。
虞秋聽得心慌,想轉頭逃離,可雙腳虛不聽使喚。理智上知道自己該躲避,什麼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,可是心底有個聲音催著,讓掀簾去窺探。
腦中閃過前世種種,最終咬牙掀開了簾帳的一角。
沿著地上的跡往前看去,只見殿中堆積著無數的首,翻滾,猩紅,殿中四個盤龍金柱將金殿高高支撐起,卻與旁邊描金的千里江山壁畫一樣未能幸免於難,皆被揮灑上猩紅跡。
正中央,黑跪著一群穿蟒袍的臣子。
虞秋面蒼白,心若擂鼓幾跳出,默默把抖的手在心口,試圖將心跳聲下去,壯著膽子朝高看去。
地上鋪著的皮絨毯被水浸,花紋早已看不清,順著一層層臺階向上,映眼中的是玄金縷靴,束縛著修長的小,可見其健碩有力。
虞秋閉了閉眼,沉氣凝息,緩緩換了兩口氣,視死如歸地睜了眼。
殿上是一個男人,那象徵著無尚權利的奢華龍椅被他踩在腳下,染了的袍隨意地在膝上,就這樣一腳踏龍椅,一腳撐地,微微向前俯視著跪在下方的文武百。
偌大的龍椅上,還有一個無力地癱著的人,著龍袍,心口著一把大刀,鮮汩汩冒出,已將龍椅染紅大半。
「太子弒父行兇,妄為……」
跪在階下的一個大臣怒目高聲斥罵起,一句話未說完,就見踏著龍椅的人出染長刀,登時如被掐住脖子一樣停住。
太子從容不迫地用彈了彈刀刃。
滴如珠,從寒鋒上濺起。
大臣臉一熱,手去,看見手指上沾的是鮮紅水。
水來自那把長刀,長刀是從喪命的皇帝心口出來的。
他打了個哆嗦,猛地低頭叩拜下去。
太子重新將長刀回原,利刃刺破皮的聲音清晰地響在殿中。
虞秋猛地了口涼氣,手腕一抖將金紗簾帳放下。
就這麼一個小小的作,吸引了上面的人的注意力,隔著紗幔,虞秋清楚地看見一道鷙的目刺了過來。
那雙眼好像一把利刃,夾雜著呼嘯的殺意襲到眼前,彷彿下一瞬就要將絞殺。
虞秋一個激靈猛地睜開雙眼。
眼前是青綠細紗垂帳,雙手無意識地抓了,發現下是緻的梨花木山水圓床,尋著清脆的鳥兒啼鳴聲去,見開著的檻窗外天朦朧,帶著珠的桃花在風中微晃。
是天將亮了。
是做了噩夢。
虞秋無力地癱在榻上,口劇烈起伏,急促地息著。扯了扯上的錦被,這一才發覺自己早已遍冷汗,鬢髮都了。
仰躺著舒緩著心神,虞秋想不通自己怎麼會做這種夢,是太子……弒父奪權?
捂著口氣,晃著腦袋讓自己將這噩夢忘掉。雲珩太子當的好好的,不可能做出這種泯滅人的事。
就在迫自己將噩夢忘的同時,隔著無數街巷的幽深宮殿中,有人徐徐睜開了雙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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