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祖母，這是我繡的荷包，您瞧瞧。」春三月，春爛漫，映著逢春年輕的面龐紅潤而明，逢春捧著一隻淺藍的荷包，上頭綉著喜鵲登梅的吉祥圖案。

立在老夫人側的孫媽媽，放眼瞧去，只見那枝梅花綻綻，喜鵲栩栩，端的是好綉活，與時下的景緻也頗為吻合，這幾日，喜鵲可不是在枝頭一直嘰嘰喳喳的喚。

老夫人接過荷包，瞇著眼睛瞧了一瞧，然後笑著贊道：「這綉工跟以前幾乎不相上下。」

逢春斟酌著言辭道：「想是之前常繡的緣故，孫著繡花針時，覺著很是練，不覺得有多生疏，就是時間有點，只來得及給祖母綉荷包，趕不及給父親、母親做綉活了。」

三月初八是婚期，而今天已是三月初五，確實趕不及做了。

老夫人輕輕一曬，小兒子前陣子突然良心發現，狠狠給逢春添了一筆嫁妝，比當初明確說的又多了一倍，小兒媳婦明明心疼的要命，卻偏做出一幅大度慈善的模樣，心裏默默嘆了口氣，這個兒媳婦本不是的滿意人選，奈何，小兒子求著纏著非高氏不可，這才聘進了門，為了家宅安寧，高氏明面賢惠暗地刻薄庶出孫輩的事，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，只時不時敲打一番，以作警示。

「別再做了，你這陣子學東西刻苦，好好歇兩日吧。」老夫人擱下手中的藍荷包，拉過逢春鮮潔白的縴手，一臉語重心長道，「春丫頭，你是個好孩子，你那婆婆素來脾和善，長公主也極明事理，你只要安守本分，心思純正，總有好日子過的。」

作為已經卸任的定國公夫人，張氏和嘉寧長公主也打過道若是那姜二公子是個正常人，哪怕子愚笨些，對於庶出的逢春來講，倒也算門頂好的親事，可惜，這門親事看著花團錦簇，實則……男人靠不住，除了自個兒自強外，最好還要有兒子傍，老夫人再次溫言道：「春丫頭，祖母說句糙話，人要在夫家安立命，除了正妻的名分，子嗣也很重要，你可明白？」

逢春垂著眼簾輕聲答道：「祖母放心，孫曉得。」

關於這茬事，也做過自我安，就當借種生子了，至於怎麼和一個傻子借種，那得見機行事。

是夜，逢春碧巧籠了個火盆，將陶逢春昔日抄錄過的佛經，一頁頁放進火盆中，火苗將一個個秀麗的字跡吞沒，逢春祝願前下輩子投個好胎，這倒霉的鍋背了，著熠熠生輝的火，逢春心底苦笑，只能選擇背鍋，不然呢，去尋死麼。

生命可貴，想活著，還想好好的活著，所以，用心學習所有該懂的東西。

三月初八，宜婚嫁娶。

天際還不曾泛起魚肚白，定國公府上下已經一片忙碌熱鬧，作為今天的主角兒，逢春覺著自己還沒瞌睡多久，就被晴雪和碧巧從被子裏刨了出來，先吃點東西墊肚子，然後沐浴洗漱穿嫁，再被摁到妝鏡前悉心打扮，也不知過了多久，逢春往鏡子裏一瞧，只見一團錦繡，滿目華。

今日陶府辦喜事，出嫁的各位姑一早就往娘家趕，當然，作為還未出閣的家中姐妹，逢環、逢瑤和逢蘭最先過來道喜，逢環是二房的庶，一直低調的彷彿不存在，來給已盛裝打扮好的逢春道喜時，也是十分中規中矩，逢春一直覺著這位堂妹有點奇怪，每次和說話時，都低著頭，彷彿很害怕看到。

「祝五姐姐萬事如意，早生貴子。」因是喜氣洋洋的日子，逢環今日穿了一簇新的大紅領長襖，上頭刻著纏枝玉蘭的圖案，下配月白的百褶，準備好的兩句祝福語，完全避開了夫妻二字。

逢春輕輕彎了彎眼睛。

接下來的逢瑤，可沒那麼委婉客氣了，只見張口便是一長串好聽的四字語：「五姐姐喜結良緣，願五姐姐和五姐夫舉案齊眉，花好月圓，琴瑟和鳴，百年好合，白首偕老。」

句句都是好詞，然而，這些好的祝福語，對於一個即將和傻子結夫婦的姑娘來講，卻又何其殘忍，逢春淡淡地瞧著逢瑤，逢瑤不服氣的再狠狠挑眉瞪回。

逢蘭心思玲瓏，直接另闢蹊徑，只見眉眼彎彎地問道：「五姐姐，你起來了這麼久，不，不，晴雪再給你弄點吃的吧。」

逢春朝逢蘭眨眨眼睛，輕輕一間，滿腦袋的頭飾登時叮咚作響：「有點，給我弄碗茶來。」

姐姐即將出閣，妹妹們自得在一旁陪著，是以，哪怕逢瑤再怎麼不樂意，也得在逢春這裏待著，沒過多久，逢春同輩的大姑娘逢夏、二姑娘逢萍、三姑娘逢蓉回來了，唯獨缺了四姑娘逢珍。

逢瑤的臉又難看一層，上個月嫡姐險些不好，將母親生生嚇了個半死，幸好嫡姐又了過來，但子虛弱，回府是決計不可能的。

逢夏是三房的庶長，也是整個國公府里的大姑娘，其生母乃是秀姨娘，秀姨娘是老夫人早先給陶景的通房，在高氏五年無孕之後，便停服了避子湯，在生下獨逢夏后被抬了姨娘，如今年齡大了，不免馳寵衰，早已在陶景的後院居避世。

因著老夫人這層關係，逢夏夫家的門楣，雖稱不上門當戶對，卻也是家底富庶之府，至於逢夏的夫婿，老夫人也親自相看過，陶逢則與逢夏是先後腳辦的婚事，然而，兄妹倆已婚四年，卻雙雙都沒有後嗣。

四年不曾有孕，逢夏不免承力，就像逢則之妻康氏一樣，生不出孩子，便沒有底氣，素日為人世不免矮人半頭。

逢夏握著逢春的手，雖是微微笑著，眉間卻似乎藏著幾分化不開的鬱郁之：「五妹妹，以後要好好的。」

陶景共有四個兒，兩嫡兩庶，嫡逢珍逢瑤，庶逢夏逢春，端從名字來看，便知兩個庶在陶景心裏的地位，逢春曾好奇過的名字，得到的答覆是，大姑娘生在暑夏，五姑娘生在開春，名字便由此而來，還真是隨便。

逢春對人的覺系統，彷彿也承繼了陶逢春，喜歡誰，討厭誰，只消一照面，那種奇異的覺便立時浮上心頭，反手握住逢夏的手，逢春朝點了點頭，又道：「大姐，你也要好好的。」

逢夏聽得幾落淚，卻強自忍住，秀麗的面容上溢出一抹笑意，又對逢春道：「五妹妹今日真好看。」

不是逢春自誇，陶府的八個姑娘裏頭，還真是逢春的皮相最好，面容靜時，一派順溫婉，微微笑起來時，既俏且艷，端的是一派絕麗姿，想是因這個緣故，逢春之前才極展笑，其實，逢春的生母是陶景從外頭帶回來的子，隨陶景回京時，肚腹已經明顯隆起，生逢春時因難產而一命嗚呼，據傳，逢春的生母十分絕，可惜紅薄命。

逢萍是二房的嫡，在名義上，也是老夫人的孫，但細細論道起來，其實與老夫人並無脈親緣，所以，雖有嫡的名頭，卻不似逢瑤那般囂張跋扈，挑的那些吉祥話，與庶妹逢環基本類似，也沒什麼刺耳之言。

逢蓉是長房的另一個庶，想是曹氏調|教有方，與逢蘭的關係十分之好，逢春側臉瞧了會，深覺庶投胎，若是投對了地方，也是令人羨慕的事，陶逢春如果是陶廉大伯的兒，說不準就可以躲過嫁給姜二傻子的命運了，可惜，世上哪有什麼如果呢。

逢蓉與逢珍同歲，以前腳挨著後腳的間隔出嫁，出閣兩年，兩人均得了個兒子，逢珍產後病弱，逢春至今未曾見過這位嫡姐，兒子已經快一歲半的逢蓉，段窈窕玲瓏，潤澤，想來婚後的日子比較滋潤。

又過沒多久，逢春的兩個姑姑也一先一后的過來。

已逝的老國公和老夫人，共育嫡出兩子一，除此外，另有庶出的一子一，因這庶出的一對兒還算老實本分，老夫人這個嫡母給他們張羅的婚事也算面厚道。

隨著時間的無聲流逝，定國公府的各家親朋眷，也紛紛進來屋賀喜，逢春不用怎麼吭聲，只用低頭裝害就，就在逢春覺著脖子困極了時，迎親隊伍的吹吹打打聲，依稀傳到耳中，逢春神一震，瞌睡蟲立馬跑了。

定國公府的正廳堂，老夫人神莊嚴地端坐上首，陶廉夫婦、陶覺夫婦、陶景夫婦依次序而坐，姜夫人的大兒子姜策，亦步亦趨地跟在新郎姜筠邊，一字一句地細緻叮囑著，告訴他應該做什麼，應該說什麼話。

老夫人打量著姜筠，十七歲的年郎，生得倒是白凈秀氣，個頭也出挑拔，若是綳著臉孔不說話，端的是一幅翩翩佳公子的模樣，然而，當他出一臉傻兮兮的笑，外加磕磕絆絆的結話時，縱算早有心裏準備，老夫人還是心底一沉，春丫頭脾溫婉孝順，又生得如花似玉，卻折到這麼一個傻子手裏。

給姜筠發完紅包，老夫人的目瞅向子，陶景接到老娘譴責的眼神，心微妙的複雜。

待姜筠拜完家的父母親長，遮了紅蓋頭的逢春，也被人一路扶了出來，逢春被擋了眼睛，除了自個兒的腳底下，別的況一概不明，還未及站定的淑步，不遠之忽傳來一道低沉的男音，輕聲斥道：「二弟，不可來，要等回家了才能揭。」

依照這位大哥的話，逢春推測出，的傻子老公大概想揭的蓋頭，唉。

傻子老公想是不高興，結著道：「……哥，要看，東西……」

蓋頭之下，逢春無語地了角，起先的那道低沉男音，又開口哄道：「二弟，你今天要乖啊，不然，大哥以後可不帶你玩了。」

傻子老公消停了，逢春遂被引著拜別親長，一方灧灧的紅蓋頭，隔出了兩個世界，逢春聽到老夫人的聲音略哽咽，陶廉大伯語氣刻板，大伯母曹氏溫和而語，陶覺夫妻也說了幾句適當的場面話，至於逢春的便宜老爹陶景，也有那麼點語重心長的不舍調調，而高氏嘛，聲並茂的又哭又說，活一個仁厚慈的嫡母做派。

手裏被塞了一段大紅綢子，逢春慢慢往外走去，一路走到大門口，再由逢則背上轎，一陣噼里啪啦的鞭炮聲中，八臺大轎被穩穩抬離定國公府，後頭跟著一長串抬嫁妝的隊伍。

逢春本想聽聽大街上的議論聲，奈何鑼鼓喧嘩，喜炮震耳，啥也聽不到。

也不知在喜轎里晃了多久，逢春又被人從轎扶出來，再次拽上手的大紅綢子，腳下是喜慶的紅毯，逢春繼續淑步的緩緩行進，過好幾重雕彩繪案的門檻后，拜禮的喜堂終於到了。

嗓音嘹亮的禮一唱又一和，逢春跪了又起，起了再跪，拜完天地，高堂，再行過夫妻拜禮，儀式便算是完了，行了拜禮，逢春正從錦墊上起，忽覺一陣風，然後，眼前恢復了一片亮，逢春眨眨眼睛，驀然回過神來，的蓋頭這就……被掀了？

喜堂的說笑聲，一瞬間戛然而止。

到底是男子，弟弟行拜堂之禮時，姜策不好還守在一側，就換了個強力壯的嬤嬤替他，他這才撤開姜筠旁沒多久，囫圇了一路的禮數，到底還是出岔子了，姜策的額筋微微一跳，坐在上首的姜夫人，幾不可察的嘆了口氣，一個眼神掃過去，侯在旁側的媽媽忙走上前去描補岔子。

姜筠拽著逢春的大紅蓋頭，一臉傻笑地看著。

作為一個新娘子，嫁給一個傻子本就委屈，又當眾被揭開蓋頭，心裏素質弱點的，哪怕不憤死，也得崩潰淚涌，逢春好歹是一社會主義新青年，從小練就各種扛本領，學習考試升學，畢業工作就業，相親催婚，這點子意外場面，還嚇不到。

況且，逢春早對這樁婚事，做過各種心理建設，十七歲的小傻子老公，不能存有厭惡嫌棄心理，這樣的種子引頭一旦埋下，便很難再更改這個印象，所以，逢春給自己洗腦，把姜筠想一個可憐人，因為意外才會變智障，不應該嫌棄他，要同他憐憫他。

帶著這種同和憐憫，逢春對傻笑著看的姜筠，輕輕彎了彎眼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