定國公府老夫人的福安堂，闔府子孫齊聚了一屋子，上至國公爺陶廉，下至陶廉兩歲的小孫，幾乎沒有缺席的，按照教引嬤嬤培訓的禮儀，逢春行罷禮后，就安安靜靜的坐著，對各方掃視而來的探究目，一律以低垂著眼簾回應。

熱鬧是別人的，逢春沒心參與，更何況，言多必失，還是寡言些好。

如今的定國公府，共有三房子孫，長房和三房的當家老爺，均為老夫人張氏的嫡齣兒子，二房乃是庶出，長房陶廉共有兩子兩，兩子乃其妻曹氏所生，兩皆為妾室所出，二房陶覺亦有兩子兩，除卻一個庶之外，其餘兩子一皆為正妻施氏所出，三房陶景有三子四，正妻乃是高氏，三嫡四庶。

逢春雖不參與親互，耳朵卻沒閑著，沒辦法，要麼去尋死，要麼儘快適應環境。

屋子裏浩浩二十多號人，若是老夫人挨個進行談，早膳時辰就該耽誤了，是以，除了請安時的簡短流外，老夫人只點名幾人說話，頭一個是陶廉，作為國公府的頂樑柱，老夫人又是欣又是擔憂：「你也是上了年紀的人了，公務要，子也不能輕視，素日要多保養才是。」

百善孝為先，陶廉恭敬笑應：「母親寬心，兒子都曉得，母親也要多保重子。」

老夫人擺擺手，神還算不錯：「你媳婦孝順，日日持著這偌大府務不說，還天天來我這兒請安服侍，娘沒什麼煩心事了，自然子清爽。」

對於長媳曹氏，老夫人還是很滿意的，生的兩個嫡孫個個出息，府務也料理的井井有條，和自己的長子也相敬如賓，從不拌紅臉，對自己也孝順的很，日日過來問安，但凡子不適，長媳必定侍奉床前，婆媳倆下孝上善，關係相當不錯。

坐在陶廉旁邊的曹氏，一臉溫和謙遜道：「瞧母親說的，侍奉您老人家，原就是兒媳的本分，母親不嫌我啰嗦煩擾才是。」老夫人子和善，自進門后，從沒有故意為難過，遇到一個和氣婆婆，實乃人一輩子的幸事，若是上個惡婆婆，還不知得多悶氣。

曹氏次子的媳婦趙氏，在生了一子一后，又懷上了喜訊，四個月大的肚腹已經明顯隆起，家裏添丁進口乃是喜事，老夫人瞧著笑道：「現下不大吐了吧。」

趙氏從椅子裏起，規矩回道：「謝老祖宗關心，孫媳已經不大吐了。」

老夫人手示意趙氏坐下，慈眉善目的笑道：「康哥兒媳婦，你有孕在，就別多禮了。」老夫人是過來人，懷孕誕育的辛苦，一概知曉，所以家裏但凡哪個媳婦懷孕了，都會格外善待一些，因今天算是闔家的團圓日，趙氏才一起過了來，素日之時，都是隔幾日才來一趟。

曹氏長子的堪堪兩歲，由母抱著給老夫人請安時，還一臉神的眉開眼笑，就這一會兒的功夫，又打著小呵欠睡著了，老夫人吩咐道：「快抱敏丫頭回去吧。」然後看向嫡長孫陶逢鴻夫婦，語氣略嗔道，「敏丫頭還小著呢，正是睡的時候，何必起這麼早。」

陶逢鴻已有兩個兒子，新得了個兒后，既疼又寵，喜歡的跟什麼似的，聽到老夫人的話，笑道：「敏兒今日醒的早，大清早的就鬧著要玩，孫兒瞧神，索就帶來了，誰知，先前的神頭一過，這會兒倒又睡著了。」

大房氛圍和諧，老夫人看著也喜歡，至於小兒子那裏，老夫人不免心中嘆息，但還是照例問起話：「謙哥兒子弱，你們當爹當娘的，多上點心吧。」三房來請安時，唯獨了陶逢謙的影，老夫人順問了一句，高氏給的解釋依舊是陶逢謙又咳了。

嫡子弱多疾，這件事一直是高氏的心頭病，自打他離了娘胎，高氏就一直憂心養不大，心細緻養了八年，好歹能稍微鬆口氣了，但兒子因生慣養多了，不免脾氣大些，便是在婆婆跟前，也多有失禮之，婆婆雖沒明著說不喜，但到底待兒子不如別的孫子親熱，高氏又狠不下心訓他罵他，端的是心裏憂愁。

老夫人發話，陶景和高氏只能應是，隨後，老夫人又問了陶逢則一些學業上的問題，再聊幾句陶逢珍長子周歲禮的話題，最後又和庶出的二房閑說幾句，便吩咐用早膳了。

福安堂屋子朗闊，早飯共擺了四桌，男人那邊，定國公陶廉三兄弟外加四個大些的子侄一桌，其餘幾個小的湊一桌，人這邊，老夫人、三個兒媳、再並四個孫媳一桌，其餘的姑娘們坐一桌。

逢春這桌共坐了五人，除之外，還有三房的嫡陶逢瑤、大房的庶陶逢蘭、二房的庶陶逢環，以及大房次子陶逢康的嫡長陶芬。

大戶人家雖講究食不言寢不語，但也有例外的時候，像這種一旬一回的聚餐場景，便是可以自由說話的，不過聲音要放輕，不能喧嘩高語。

陶芬是陶逢康的大兒，今年八歲，作為姑姑，十二歲的陶逢蘭對很是照顧，幫夾喜歡的糕點，還眉眼含笑地囑咐：「粥熱，慢些吃，別燙了。」陶芬似乎也對這個庶出姑姑很喜歡，眉眼彎彎地笑應，「知道啦，小姑姑。」

相較於姑侄倆親親熱熱的場景，同屬三房的陶逢瑤和逢春，氣氛便格外冷淡，姐妹倆誰都不理誰，陶逢環是庶出中的庶出，子本就向自卑，更是只悶頭用餐，一語不發。

陶逢蘭子活潑，待人熱忱，照顧大侄的同時，也不忘關心大病初癒的逢春，只見用公筷夾了一塊棗泥山藥糕，作流暢的放到逢春眼前的碟子裏，水靈靈的杏眼中滿是熱的笑意：「五姐姐，你吃的棗泥山藥糕，快嘗嘗。」

逢春抬起眼睛，看了一眼柳眉杏眼的陶逢蘭，溫聲開口道：「好……」頓了一頓，逢春又問，「我忘了你吃什麼糕點了……」

陶逢蘭眨眨眼睛，一臉的俏皮可：「我也吃棗泥山藥糕。」

逢春微彎角：「好，我記下了。」

正下吃山藥糕時，忽聽小陶芬嗓音道，「五姑姑，你笑起來真好看。」

逢春微愕，著湯匙的小陶芬又接著道：「我以前都沒見五姑姑笑過。」

「以前的事，我都不記得了。」怔了片刻，逢春只如此回應。

因都是自家人，沒有外客，四張早膳桌均擺在一個廳堂里，不過為避叔嫂之嫌，還是設了屏風以做隔擋，陶芬和逢春的簡短對話，聲音雖不高，但在氛圍安靜的廳堂里，只要耳朵不聾，都可以聽的清楚，老夫人不聲的瞥了高氏一眼，然後繼續若無其事地用餐。

用完早飯，老夫人留了三個當家老爺太太說話，其餘的小輩依次告退離開福安堂，定國公府子孫繁茂，府里既開有男學也設有閨學，離了老夫人的院子后，該上學的去上學，該回院的回院，逢春自去年起，就已是待嫁姑娘，閨學早就不去了。

因逢春失憶，規矩禮數全忘了個，未免逢春日後在長公主府失禮，在逢春子轉好之後，老夫人便派了兩個教引嬤嬤，給逢春進行鑼鼓的培訓。

秉著崗前培訓的心思，逢春也不懶耍，認真學習古代為人媳婦的知識。

日子悠悠，又過一日，便到了陶逢珍長子的周歲禮之日，逢春是待嫁，不能再拋頭面，目送高氏一行人離開后，又回到迎香院裏搞學習。

臨近中午之時，福安堂來人傳話，逢春過去一趟，逢春心中微訝，卻也不多問，點了紅玲和小鴿隨行，來人將逢春一路領進側間，只見老夫人坐在炕床上，閉著眼睛數手裏的念珠兒，逢春猶豫了一下，沒有出聲打擾，只站著等候。

不多會兒，老夫人跟前的孫媽媽走進來，後頭跟著一串捧食盒的丫鬟，丫鬟們腳步輕盈，幾乎聽不到聲響，又有兩個丫鬟抬了張如意紋的方桌放定，孫媽媽掃了捧食盒的丫鬟們一眼，丫鬟們腳步一抬，挨著個的站到逢春眼前。

一個丫鬟手去揭盒蓋，逢春微愣后，從食盒裏捧出一盤清炒菠菜，按照教引嬤嬤所授，逢春穩穩地將菜盤擱到方桌，不發出一點撞的聲音，且保持盤的菜品油水半點不灑，清炒香芹，蝦仁豆腐，清燉魚，糖醋排骨，香菇栗子，木瓜爪銀耳湯，一樣樣被逢春擺上桌案。

等逢春全神貫注按序擺好午飯，再一回過頭，只見老夫人已睜開了眼睛，逢春心念一轉間，已屈下膝蓋行禮，口頭問罷安之後，逢春穩聲道：「祖母，午飯擺好了。」

老夫人點點頭：「好。」上應了好，形卻不見彈，逢春見一旁的孫媽媽也沒靜，便主上前去扶老夫人下炕坐，老夫人不發話，逢春不僅不能隨意落座，還得給老夫人布菜，服侍這位老祖宗用飯。

過了一陣子后，似乎是對逢春的表現滿意了，老夫人終於開口：「春丫頭，你也坐吧。」

按照教引嬤嬤的培訓，逢春十分任勞任怨地推辭了一下，在老夫人第二次命坐下時，方滿臉溫馴的從了，但這並不意味著逢春可以寬心用飯了，的眼睛還得隨時關注老夫人，只要老夫人有需求，都得激靈敏捷的反應周到。

飯畢，考驗還在繼續，端茶遞水，絞帕手，一樁樁一件件，都是未來的婚後日常，想是原主的留了習慣，逢春對於這些複雜苛刻的禮數，很快就學得有模有樣。

天氣回暖，午後的融融的暖和，老夫人坐在靠窗的大圈椅，逢春筆直的坐在旁邊，屋子裏安靜了好一會兒，老夫人忽然開口：「姜二公子時也聰慧靈敏，六歲那年，因生了一場大病，把腦子燒壞了，之後便有些呆呆傻傻。」

老夫人口中的姜二公子，就是逢春日後的夫婿，聞言，逢春只凝定地輕哦了一聲。

關於夫婿是傻子這件事，逢春已經做過自我安，古時常有因沖喜之故，將鮮如花的妙齡孩兒，嫁給一個快斷氣的病秧子，相較於這種更悲催的境地，逢春默默安自個兒，要嫁的對象雖是個智障，但好歹四肢健全健康，湊合湊合，也不是不能過，比人面心又渣又家暴的噁心男還強多了。

「姜二公子的母親，是當朝姚閣老的兒，姚家乃是書香世家，家裏的兒都知書達理，你大伯母與姚家長房長媳是姨家表姐妹，姜二公子兄長所娶的媳婦，是清平侯府長房的嫡長，除此之外，姜二公子還有一個妹，今年應當是十二歲了。」老夫人緩緩說著嘉寧長公主府的事，「姜二公子的嬸娘，是吏部尚書孟大人之，其長剛出嫁不久，夫家是承恩侯府薛家……」

老夫人拉扯了好一會兒人際關係，轉過頭去，只見逢春已快聽了蚊香眼，頓了一頓，老夫人再道：「你母親事多，若有不明白的，可尋你大嫂子再替你理理。」老夫人口中的大嫂子，乃是長房長孫陶逢鴻的媳婦。

逢春忙不迭的點頭：「是，孫記下了。」

「人這一輩子，在家從父，出嫁從夫。」略過夫亡從子這一說，老夫人似乎有些慨道，「出嫁之後，好生孝敬你婆婆，照料好你夫君，悉心育你的孩兒，待他長大有出息了，總能守得雲開見月明。」

逢春過窗戶看著外頭，庭院深深，只能到不大的碧藍天空，老天爺平白無故整這麼一出，難道就是為了讓驗一把古代人是怎麼熬出頭的麼，逢春忽然有點無厘頭的想，既然能被換到陶逢春的里，那的傻子夫婿……會不會也搞個靈魂轉換？

「祖母的教誨，孫都記下了。」逢春應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