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五歲的盧華英，放縱任。

父親和大哥越想控制，越迫去做一個端莊嫻靜的士族之，越恣意，越叛逆。

祖父去世后，盧華英住進長安崇仁坊燕國公府。

崇仁坊位於朱雀街東面，西邊挨著皇宮，靠近長安兩市之一的東市，是皇親國戚、高豪族的聚居之地。

每天都有住在附近的年郎來燕國公府找盧華英出去玩，一群錦年和他們的豪奴健仆，二十幾匹馬鬃修剪出花朵形狀的高頭大馬，簇擁著頭戴步搖釵的盧華英，浩浩穿過崇仁坊，去曲江郊遊，去東西市喝酒，去寺院看僧講，去樂游原縱馬。

那些高家的年郎，盧華英誰都不想嫁，高興的時候大家一起喝酒，說說笑笑，厭倦了，一拍兩散，誰也不欠誰。

盧家眷淪為賤籍后，很多人乘人之危，報復盧華英。

那些人中，有一些是嫉妒五姓家門第的陌生人，一些是像程粲這種盧華英沒有半點印象、以前沒正眼瞧過一眼的，還有一些是認識、曾陪在曲江劃船的年。

人世故，世態炎涼。

盧華英不怕那些公子的辱和嘲笑，只怕見到一個人——魏明肅。

當年，欺騙，被傷得最深的人，魏明肅。

隔著一群兇狠的帶刀隨從，魏明肅的視線落在了盧華英臉上。

越了四年的時。

他目冷漠，只是隨意一瞥，沒有什麼緒，盧華英卻覺彷彿一座大山沉沉了下來。

無數道畫面如水般驟然從眼前閃過。

青山逶迤的輞川獵場，青年拽著盧華英揮出去的馬鞭，力氣很大，險些把拽下馬背，年們大聲呵斥，幾條馬鞭朝著他劈頭蓋臉下去，他臉上立刻腫起痕，眼底流出倔強的傲氣。

鹿苑寺莊嚴的法會，盧華英趴在長條案幾下，從這一頭爬到那一頭，頭上的步搖釵掉下來，一隻手掀開簾子，無可躲，對上青年漆黑沉靜的眼睛。

長安觀者如市的蹴鞠賽上，盧華英和錦年們笑著走進球場，青年牽著馬走過來，扶上馬，側對著的臉滿是灰塵。

險峻的峽谷前，無數巨大的碎石塊從高的山坡上下來，青年恍若未見，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喊聲中，一步一步從容地往前走去。

草原的星空下，青年出手，將盧華英摟進懷裡，雙眼閉著。盧華英在他耳垂邊輕輕吹了一口氣，他閉著眼，整張臉泛起紅，一夜繃。

國公府里，從不肯向權勢低頭的青年緩緩跪了下來，折盡自尊和傲氣，卑微地懇求。

盧華英腦子裡一片混沌，意識混，手腳冰涼，一也不能。

還沒有回過神，上的力忽然一輕。

那道視線很快就挪開了。

隙間，青袍的下擺一閃，有沙土掉落，灰撲撲的靴子走過去，留給盧華英一個變得陌生的背影。

魏明肅直接走過去了。

府兵把盧華英抬出驛館。

魏明肅沒有認出。

盧華英心裡自嘲地一笑。

是魏明肅最恨的人，是他一生最不堪的記憶。四年了，他應該早就忘了，而且變了樣，過拷打，遍鱗傷，不人形，他不可能認得出來。

魏明肅沒有回頭。

……

門口一片雜的腳步聲。

戶曹和柳城縣令接到長史的信，領著柳城的大小員去城門迎接魏明肅。

府兵過來報信說魏明肅已經到驛館了，一群人趕掉頭回城。

院子里站滿了人，被打得無完的盧華英被抬了出去，兩邊的隨從都手握彎刀，瞪著對方，氣氛劍拔弩張。

戶曹環視一圈，目落到人群中一個穿青袍的影上，視線掃過他襆頭下出來的鬢角，愣了一下，睜大眼睛。

旁的柳城縣令也一臉驚愕，愣在了原地。

男子轉過臉，朝他們看過來。

兩人心中都是一凜，一寒氣從腳底直竄上來，忙收起驚奇詫異之，快步上前。

周欽瞟兩人一眼，冷冷地問：「魏刺史，你為什麼要帶走我的犯人？」

魏明肅淡淡地道：「都督忙于軍務，不了，魏某都督所託，不敢不謹慎，得罪之，侍郎見諒。」

周欽角盪開一笑：「原來魏刺史也是來調查此案的。」

魏明肅突然出現在西州，他始料未及，在時，兩人幾乎沒什麼來往，不算朋友，也不是敵人，他不清對方的來頭。

「聽說這個案子已經結案？來龍去脈是否清楚？死因、兇確定無誤？人證、證是否記錄清晰？」

魏明肅似乎不想和周欽周旋，目從戶曹、縣令和其他員臉上一個一個掃過去。

「為何沒有認罪書？」

他問。

他聲音略微沙啞，語氣平靜，著濃濃的疲倦，問出的話卻像一道道霹靂劈下來，讓縣令等人冷汗都下來了。

別說認罪書了，連審訊都沒有。

周欽臉微沉。

魏明肅名不虛傳，作風竟然如此雷厲風行！寒暄的話沒說上幾句，自己還沒試探出他的底細和來意，他上來就直接發難！

周欽角一勾，沉默不語。

他辦案從來不管那些章程，先把犯人打服了，什麼認罪書都能寫出來，而且魏明肅來得太快，他一點風聲都沒聽到，沒做任何準備，拿不出那些東西。

驛館安靜下來，靜得落針可聞。

周欽不出聲，其他人不敢先說話。

「辦案須有章程。」魏明肅和周欽對視，道，「既然有章程，那就按章程審理，以免人詬病，周侍郎意下如何？」

步步！

周欽冷笑了一聲，轉拂袖而去。

魏明肅看一眼其他人：「諸位呢？」

他完全不講面，眾人哪還敢說一個不字？一個個都臉煞白，點頭贊同。

「郡王遭人所害，下罪該萬死！請魏刺史，下先向魏刺史稟告此事的來龍去脈！」

柳城縣令袍下直冒冷汗，上前請罪。

眾人也都忙不迭請罪，簇擁著魏明肅進屋。

柳城縣令和戶曹等人一個接一個，講完當天事的經過。

魏明肅滿臉疲憊，眼睛低垂著，沒有打斷他們的話，等他們都說完了，他拿起縣令遞過來的一張泛黃的紙。

盧三娘。

這個他以為永遠不會再出現的名字，寫在紙上，一筆一劃，不是他的錯覺。

魏明肅掃了一眼，確認了嫌犯的份，把紙放回去，神漠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