筆墨和紙張送到了盧華英手上。

西州戶曹知武延興覺得適才在眾人面前丟了面子，臨走前想扳回一城，所以故意刁難，斟酌了一下，吩咐隨從：「那就讓三娘先寫幾個金丹方子。」

寫得出來，對郡王對世子對長史都好代。寫不出來，那就隨郡王置。

驛館前人聲嘈雜，駝隊馬隊排的隊伍繞了幾個圈，一直迤邐到街角，隨從、府兵進進出出，為公子們收拾搬運行李。

盧華英隨押走進屋。

兩個府兵掀開簾子，裏面傳出武延興帶著怒意的聲音：「寫不出來，本郡王看再怎麼狡辯！」

盧華英鋪開一張黃紙，寫道：「夫金丹之為，燒之愈久，變化愈妙。」

盧家的《丹經》只傳授給兒子，盧華英小時候要學，被父親拒絕，氣得要絕食。

嫂子王妤給送吃的，笑話，一本枯燥晦的丹經，又不能仙，學這些沒用的東西做什麼？

盧華英把好吃的都塞進枕頭邊藏起來，再把婢送來的飯菜扔出去，做出要繼續絕食的樣子。

不管丹經有用沒用，哥哥弟弟都可以學，為什麼只落下？不僅要學，還要學得更好！

盧華英「絕食」了整整兩天，祖父心疼，破例讓學了。

丹經背得滾瓜爛。

「黃金火，二百鍊不消，埋之。」

盧華英很久沒有筆墨了，不過這兩天反覆背誦丹經，書寫還是很流暢。

押在旁邊看了一會兒，進屋稟告，武延興可能沒想到盧華英真的能當場寫出來，只聽屋裏砰的一聲響，一隻食案被重重地掀翻在地，押唯唯諾諾退出來，領著府兵退下了。

盧華英繼續埋頭寫字。

武延興撒了氣后就要去西州，不用驚慌，就算他今天不走，堅持等把整卷寫完，也有拖延的辦法，拖上半個月，寫完《丹經》獻上去，長史還要找可靠的方士來判斷《丹經》的真假，要試試記載的方子煉製的丹藥能不能用，這樣一年半載的，武延興能幹等下去嗎？

被程粲潑了滿酒的那晚，盧華英就有了獻出《丹經》的念頭，皇登基正好是最合適的時機，不過當時不是為了對付武延興，擔心的是長安那邊的人。

「小神丹方，用真丹三斤，白六斤攪合……」

盧華英蘸了下墨，接著寫。

驛館外，駝鈴聲悠悠。

……

西風揚起沙塵，紅日當空，照得柳城一片黃閃耀，快到正午了。

「郡王還未？你們誰去催催。」

「再不，我們今晚就得睡在荒郊野外了，這兩天起風了……」

樓下傳來戶曹和柳城縣令說話的聲音，不一會兒，柳城縣令帶著人走進驛館，請武延興出發。

押進屋通報。

盧華英低頭看著面前的黃紙，忽然聽到一聲尖銳中帶著驚恐的喊，還沒抬頭，雜的腳步聲朝而來，押和府兵滿面恐懼和憤怒，沖了出來，掐住的脖子，把死死按在了地上。

寫滿字的黃紙掉下來，被一雙雙靴子踩爛泥。

縣令聽到喊聲，快步進屋察看，看清屋的形，心驚膽裂，往後倒退兩步，一屁.坐在了地上。

「郡王被打死了！」

消息很快傳遍驛館，眾人都不敢置信，相視愕然。

西州戶曹滿頭的冷汗，匆匆趕了過來。

屋一片凌，武延興仰面倒在地上，衫凌，長發披散，臉上、脖子上好幾道子指甲抓出來的痕，一雙眼睛怒目圓睜，大張，屋子裏彷彿回著他趾高氣揚、憤怒吼的聲音。

戶曹了，武延興四肢還有點熱氣。

仵作上前檢查一番，道：「郡王已經仙去，不到半個時辰。」

「賤婢！你為什麼要殺害郡王？我這就打死你這個賤婢，為郡王報仇！」

武延興的隨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，呆了片刻，意識到主人確實死了，暴怒而起，握拳頭狠狠揮向盧華英，一腔怒火全部發泄在上。

盧華英忍著痛楚，抬起頭，從隙間看到屋躺在地上的武延興。

更多拳頭落了下來。

……

西州戶曹的臉沉得能滴下來。

柳城的大小員都來了。

突然在他們的地盤死了一個郡王，人人都是一副骨悚然、震驚憂慮的表。

「那個三娘下手也太狠了，怎麼把人打死了？」

眾人一番唉聲嘆氣。

雖然武延興沒有實權，可他姓武，是皇的侄孫，朝廷怪罪下來，三娘肯定要給武延興償命，他們這些人也會被牽連，不了要丟，他們怎麼這麼命苦！

柳城縣令自知這個縣令是做到頭了，獃獃地對著武延興的首，如喪考妣，兩眼發直。

其他人心如麻，竊竊私語。

「戶曹，現在該怎麼辦？」

西州戶曹焦躁地走來走去，嘆一口氣：「此事關係重大，我已經派人去請示長史了。盧三娘呢？死了沒？」

剛才郡王的隨從全都衝進屋對盧華英拳腳相加，府兵拉開他們時，盧華英已經被打得模糊，看不出是死是活。

一人走出去問了幾句，回來稟告：「仵作說還剩一口氣，醒了，沒死。」

「倒是命大。」戶曹冷笑了一聲，「把人看好了，我原本可憐的世，想幫一把，沒想到竟敢殺人！闖下這樣的潑天大禍，別說先祖顯靈，這一次，就是神仙下凡也保不住！」

「戶曹，盧三娘醒了后，說沒有殺人，郡王是被別人害死的。」

「好一個猖狂賤婢！竟然還敢矢口狡賴！」

「人不是殺的，還能是誰？」

眾人七八舌地小聲議論著，一個府兵走進來，道：「戶曹，柴世子求見。」

「郡王慘死，他還想為盧三娘求？」戶曹焦頭爛額，揮揮手，「不見！」

……

驛館外，柴雍咬了咬牙，雙手握拳狠狠捶幾下土牆，泥塊紛紛掉落。

裴景耀站在一旁，惶然道：「武延興居然死了？誰下的手？」

「不會是三娘。無依無靠，被糾纏的時候只能和人鬥狠，但是又不能真的傷人。那天打姓周的，下手看著兇狠，其實拿著分寸，打的都不是要害之。今天武延興不了，只要忍耐一時，武延興就會離開，怎麼會打死武延興？」

柴雍氣憤地道，鬆開拳頭，深吸一口氣，強按怒氣，冷靜了幾分，回頭看著自己的胡人隨從。

「普布！我讓你跟著三娘，你一直在驛館外，看見什麼了？」

盧華英被帶去寫《丹經》，柴雍擔心的安危，派普布跟了過去，普布一直在驛館外。

普布上前兩步，小聲道：「世子爺，武延興進屋前好端端的，罵人的聲音我在外面都聽得見。他進屋后，押領著盧娘子進去，盧娘子坐在外間寫字，不一會兒武延興不高興了，又罵人，押他們都退了出來，之後送了杯茶進去，除此之外，沒有其他人進出過。」

裴景耀一臉焦急：「這麼說，沒人能證明三娘的清白？」

普布搖了搖頭，看著柴雍，接著道：「世子爺，除了這些，他們還在屋子裏找到一樣東西，證明殺人的是盧娘子。」

柴雍神冷峻：「什麼東西？」

「一隻搗葯杵，上面都是郡王的。」

裴景耀臉變得慘白。

堂堂郡王突然橫死，為了向朝廷代，哪怕沒有抓到兇手，西州員也會立刻找一個替死鬼出來，更何況盧華英一直待在屋中，人證證俱全？

普布輕聲問道：「世子爺，會不會是郡王越想越氣不過，不甘心就這麼去西州，突然想對盧娘子不軌，盧娘子反抗的時候失手打死了郡王？」

柴雍搖頭，年人褪去平時的隨和散漫，面龐出幾分堅毅：「那些府兵說，三娘被帶走時說武延興不是殺的，我信！」

裴景耀看了他一眼，略帶驚奇。

柴雍緩緩道：「五郎，我知道，我和三娘認識只有短短幾天，可是我信！從國公之淪落為賤籍，生活艱苦，了很多屈辱，默默了過來，忍，堅強，照顧哥哥嫂子，去應役做苦力，頂著程粲的辱獻舞，武延興為了激怒我對起殺心，沒有怨我，自己想辦法解決……說沒殺人，我信！」

而且盧華英今天沒必要殺武延興，武延興對不軌，逃出房門喊兩聲就能險。

裴景耀也不信人是盧華英殺的，又急又迷茫，問：「那搗葯杵是怎麼回事？」

「有人想殺了武延興，沒膽子認罪，嫁禍給三娘。」

柴雍很快理清了頭緒，吩咐普布：「你趕快去城南三娘家，看看平時搗葯的鐵杵還在不在。」

普布立刻騎馬趕去盧家，找遍整個土屋，沒找到搗葯杵。

王妤聽說盧華英被抓起來了，猶如晴天霹靂，眼前一黑昏倒過去。

普布忙把拍醒。

王妤蘇醒，臉上沒有一點人，哭著道：「搗葯杵腓腓平日一直帶在上的。」

普布趕回驛館回話。

裴景耀聽了，捂著額頭來回轉：「打死武延興的那搗葯杵真的是三娘的？」

柴雍回想早上的事，眼裏掠過一道亮：「三娘獻舞前要換上西涼男袍，不能帶搗葯杵，還沒換下西涼袍就被帶去寫《丹經》……的搗葯杵沒帶在上！」

普布即刻趕去舞姬的院子。

盧華英的服和品都還在，沒回來，有個舞姬幫把東西收起來了。

普布沒找到搗葯杵，空手返回。

下午，普布又稟告了一個壞消息：「世子爺，郭縣令的外甥周威來指認三娘了！」

自從被盧華英打了，周威懷恨在心，想等傷養好了就手報復，正躺在床上大罵盧華英時，下人說盧三娘打死郡王被抓起來了，他一咕嚕爬起，衝出家門，趕到驛館指認盧華英。

周威是縣令的外甥，戶曹親自見他。他開服讓戶曹看自己上的傷，滿臉悲憤，控訴盧華英打傷他和他的隨從，要不是他們跑得快，早就死在盧華英的搗葯杵之下了。

「那賤婢下手毒辣險！本公子一片好心，關心哥哥的傷勢，突然掏出一搗葯杵，把我和我的隨從打得頭破流，那天在場的人，三四十雙眼睛，都親眼目睹的！」

戶曹示意府兵拿出那在屋子裏找到的帶的搗葯杵。

周威走上前，指著搗葯杵大喊：「就是這鐵杵！上面有個凹印子，我不會認錯，這鐵杵是那個賤婢的！」

柴雍要求見盧華英，被戶曹斷然拒絕。柴雍無法，花錢收買了個府兵，托他送幾瓶傷葯給盧華英，被打傷了，沒有葯的話，今晚可能就熬不下去了。

戶曹不想得罪柴雍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。

武延興一死，隊伍不能離開柳城，驛館是兇案發生的地方，被府兵團團包圍了。

公子們的行李被送到了縣令家。

柴雍讓普布接著去外面打聽消息，又派了一個隨從去照顧王妤和盧弘璧。

裴景耀推開他的房門，聲音像是快要哭出來了：「三娘說得對，程粲那小子太險了！」

程粲也去作證了。

他告訴戶曹，四年前，盧華英還是國公之的時候，帶著家將隨從橫行霸道，耀武揚威。有一次，太學的一個學生得罪了，竟帶著人把那學生綁了，吊在太學門口，掛了一天一夜，誰勸都不肯放人下來。

「今天早上，郡王曾對我說，他一定要狠狠地□□盧三娘，郡王一定是殺的！」

戶曹和柳城的員們討論了一晚上，認為證據確鑿，殺人的機也很明顯，沒有任何疑義。

盧華英被定了死罪。

柴雍怒氣上涌，趕到驛館，不顧府兵的阻攔，衝到戶曹面前：「沒有審問就直接定死罪？盧三娘認罪了嗎？畫押了嗎？你們是按哪一條律法定的罪？」

戶曹嚇得不停彎腰作揖：「世子爺，盧三娘是賤籍，以賤傷貴，不認罪，也能定罪……這個案子也沒什麼疑點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