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三娘不可能從小習武。」

裴景耀的語氣肯定無比。

「三郎，雖然老燕國公、燕國公和世子都是武將，可是盧家祖訓家規，武藝傳男不傳，子不能習武。」

盧家人口繁衍眾多，加上子孫在不同地方為，遷居各地，分衍出很多房盧氏，不論哪一房盧氏都恪守祖訓，家風嚴謹，族中子恭儉貞順，得賢淑。

盧華英是個例外，小失母，祖父溺，縱。對此，儒學傳家的盧家其他房已是常有微辭，埋怨老燕國公寵壞了孫，多次要求把盧華英接到涿州由年高德劭的長輩教養。假如盧家違反祖訓讓盧華英習武，涿州盧家斷不可能容忍，早就強行把盧華英帶回涿州了。

而且，盧華英自己說過，沒有學武。

「那年我大哥陪三娘看蹴鞠比賽，三娘喝多了，指著場上的盧豫瑾，說的兩個哥哥還有堂弟都能跟著燕國公習武，只有不能，活著怪沒意思的，要離家出走。」

盧華英的子有些喜怒無，一會兒笑容明，一會兒冷若冰霜，難以討好，醉后的胡話，裴大哥不著頭腦，便沒往心裏去。

幾天後，盧華英居然真的離家出走了！

盧豫瑾找遍長安都沒找到。

後來，裴大哥聽說，盧華英跑去長安城外藍田輞川的寺廟躲了起來，盧豫瑾找到時，不肯回家，拿著剪刀剪下一綹頭髮，說要出家做比丘尼。

裴大哥覺得有些不可思議，不能學武就要出家？一個孩子家為什麼要習武？舞槍弄棒的，多辛苦！

這是裴大哥平生最不解的困，他一直對這件事耿耿於懷——盧華英似乎在輞川寺廟認識了一個人，舊人比不上新人，盧華英回到長安后，聲稱自己有了心的郎，再也不搭理裴大哥和其他人了。

這些都是裴大哥親口說的。

裴景耀問柴雍：「假如三娘從小習武，為什麼要和我大哥抱怨，還離家出走？」

「我沒見過以前的三娘，猜不出這裏的。」

柴雍抬頭，注視著遠盧華英挑著擔子攀爬的背影，目明亮，角微微揚起。

「只看三娘的刀舞，招式靈活嫻，那晚我找郭明府要來的那兩柄彎刀，試著比劃了幾下，彎刀比一般的刀長，窄，刀刃纖細輕薄，刀柄是鷹的形狀，那是西涼騎兵作戰衝鋒時用的一種馬刀，看著很薄，想用得練靈活比重刀更難。能做到人與刀合，運刀自如，絕非一日之功，還有剛才救人的作，步伐輕盈，出手果斷穩健，絕對是個練家子。」

而且是個基本功紮實的練家子。

裴景耀臉上一片疑。

柴雍從小習武，於弓馬，他相信柴雍的判斷，那四年前到底是怎麼回事？

他想來想去，慨地嘆一口氣，笑道：「如果三娘學的是盧家世傳的刀法，那盧家的家學還沒有斷，說不定能傳下去！」

老燕國公驍勇善戰，燕國公父子三人都跟著他習武，可是父子三人都資質一般，沒能繼承老燕國公的武藝，只有三娘的堂弟盧四郎天資穎異，弓馬武藝，樣樣出。

盧四郎十三歲參加太平公主府上的蹴鞠比賽，紅袍烈烈，風采照人，看比賽的長安貴婦們都打聽他的來歷、有沒有定親，連太平公主都牽起自己的小兒，笑言：「此小郎君，當為吾家東床。」

那時很多人都說盧家只有盧四郎能承襲老燕國公的缽，可惜他在參加蹴鞠比賽后不久就病逝了。

燕國公流放黔州，盧豫瑾兵敗自盡，盧弘璧枯瘦如柴，離不了藥罐子，盧家沒其他男人了，家學斷絕，沒想到盧華英也習武！

柴雍搖頭：「教我騎功夫的師父有幸從老燕國公那學過幾招，教給了我，我看三娘使的不像盧家的世傳刀法。」

裴景耀道：「那真是太可惜了。」

說話間，盧華英已經挑了一擔石塊送上城牆，回到城牆下，等著役夫裝滿的擔子。

裴景耀抬走過去。

柴雍拉住他：「我們先回去，別打擾三娘。」

裴景耀回頭直愣愣地看著他：「三娘這麼辛苦，我們不去幫忙嗎？」

柴雍收回視線，道：「這裏人多雜，我們是生面孔，太招眼了，會傳風聲。」

昨天，柴雍發現他們送的禮盧華英和王妤原封不，年心裏不以為然，覺得盧華英有些太謹慎了，經過夜裏程粲辱的事，柴雍突然理解了盧華英的做法。

柴雍拉著裴景耀離開。

城牆下，盧華英放下空了的擔子，後一陣腳步聲。

長了一雙大耳朵的役夫走過來，捧著一副擔子：「還給你。」

盧華英搖頭：「我不要了。」

挑起裝滿的擔子，起腰，轉。

大耳朵撓了撓自己比常人要大很多的耳朵，也挑起擔子，亦步亦趨跟上盧華英。

上上下下幾個來回，盧華英去哪，大耳朵就跟去哪裏。

盧華英始終一語不發。

大耳朵子急躁，等著裝擔子的時候忍不住問：「你的力氣怎麼這麼大？我氣都不上來了，你才出了點汗。」

盧華英拍拍服上的沙土，道：「天生的，而且我用的是巧勁，能省一點力氣。」

「什麼巧勁？」

大耳朵的嗓音低了些，掃一眼四周，滿臉戒備。

盧華英抬起頭：「你挑一下擔子。」

大耳朵立刻彎腰挑起擔子。

盧華英糾正他的作：「挑擔子的時候不要用蠻力，要放鬆，心氣要沉穩，作一氣呵，發一次力就夠了，神思不能散，不能猶豫，一猶豫力氣就瀉了，很容易累。手臂、肩膀不要繃。」

挑起自己的擔子，作放慢，演示給大耳朵看。

大耳朵照著的模樣發力，剛開始全不知道哪裏該用力，哪裏該放鬆，險些摔跤，多試幾次，終於掌握了要領。

「這樣真的省力些！」

盧華英教大耳朵的時候，周圍的役夫都長脖子看，看大耳朵好像學會了，和他認識的役夫走過來小聲求他：「教了你什麼？也教教我們。」

大耳朵不敢答應，看盧華英的臉。

盧華英掃一眼周圍的役夫，道：「沒事，你教他們吧，想教多人都行，我也是從別人那裏學來的。大家都很辛苦，早點修好城牆，我們才能早些回家。」

役夫們都是被強征過來干苦力的貧窮百姓，聽了這話，呆了一下，對盧華英由衷的佩服起來。

傍晚收工時，府兵隊長發現，今天役夫們不僅效率高了，而且秩序也明顯比以前要好很多，那個長了一對大耳朵的壯漢，平時誰多看他一眼就要手打人，今天竟然沒有打架鬧事。

盧華英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家，雖然挑擔子時用了巧勁，一天下來，還是腰酸背痛。

院子裏傳出說笑聲。

王妤坐在門口看葯爐子，裴景耀坐在旁邊幫撿豆子，還有一個人袍子塞在蹀躞帶上，手裏抓了個快禿了的掃把，一邊打掃院子，一邊扭頭和王妤說話，臉上全是灰塵，他隨手一，一道黑一道白，像在灰塵里打了個滾。

「三娘回來了！」

他看到盧華英，揚起掃把朝笑，黝黑的臉，映得那雙眼睛分外明亮，笑容燦爛。

驕一般開朗熱的年。

盧華英走進院子，裴景耀站了起來，扯了扯角說不出話。

柴雍對著他嘆口氣，走到盧華英面前：「三娘，我們明天就要去西州了，來和你道別。」

西州長史派人來柳城看武延興，說新修的大雲寺已經佈置好，委婉催促他去西州。武延興聽說西州比柳城繁華十倍，答應明天出發。

盧華英鬆口氣，那程粲也該走了。

的表太明顯，對裴景耀兩人沒有一點不舍，裴景耀垂下眼睛，藏起自己的失。

盧華英進屋，倒了兩碗水出來：「我這裏沒有酒也沒有茶，只能倒兩碗水，為你們送行。」

柴雍立即接過碗：「三娘說笑了，我和五郎鹵莽，害得三娘不安，讓三娘陷於險境，你不怪我們，再好的酒和茶也不上這碗水。」

裴景耀說不出話，只能跟著乾笑一聲。

……

天暗下來了，驛館燈火通明，柳城縣令滿面笑容，領著一支長長的隊伍走進驛館。

幾個錦年在樓上喝酒，往下看了幾眼，神不屑。

「你們看，明天要走了，郭明府送的土產已經塞滿幾輛車了？」

「這位明府怕是把柳城都搬空了。」

「什麼好東西沒見過？這也要，那也要，眼皮子怎麼這麼淺？」

「聽說祖父那一代專事農桑。」

祖父是種田的。

幾人相視而笑，都在心裏嘲笑武延興俗鄙陋。

程粲坐在臨窗前的長案旁，臉沉，沒有一起笑。

「明，你還在想盧三娘的事？」夥伴倒一杯酒遞給他，「別管了，既然柴雍看上了，不妨讓給他。」

程粲臉更沉：「不過是個西涼奴生的雜種罷了，我為什麼要讓他？」

夥伴變了臉，小聲道：「明，你醉了，柴雍的母親是金鄉縣主。」

「生他的是西涼奴。」程粲冷笑一聲，接過酒杯仰脖喝了，「我程明還沒有懦弱到怕一個西涼賤種的地步！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