夕沉山巒，暮滿城。

餘暉映襯，錦年們的影子越來越長，從四周包圍籠罩，完全擋住盧華英的視線。

盧華英低頭垂眸，加快腳步。

「三娘，別走啊，我們敘敘舊。」

哈哈一聲怪笑，兩人一左一右，朝著盧華英撞過來。

閃避讓過去，腦後忽然一陣寒意，一雙拳頭從後挾著風聲抓向的肩膀，來勢如電，側了下，躲過這雙拳頭，左手卻被其他人一把抓住。

左臂一陣發麻，盧華英力氣不支，頭昏眼花，其他人一擁而上，反剪了的雙手，按住。

「前天裴五問我的時候，我以為他喝醉了，煊赫長安的盧三娘，那可是一位艷麗的大人，國公府的公子，眼睛是朝天上長的，從不拿正眼看人，柳城縣一個召之即來的低賤舞姬，怎麼可能是盧三娘？」

「從明府那裏看到戶籍公文，我才敢相信是真的。」

一個白凈瘦高的錦年走到盧華英面前，冷笑兩聲，抬手扯下盧華英臉上的面巾。

盧華英的頭髮散了下來，凌披在臉頰上。

錦年住下，端詳半晌。

「果真是你！你學那些野蠻的西涼人塗紅臉，是怕被故舊認出來嗎？」他轉頭，揚聲道，「拿水來，我倒要看看，盧三娘現在到底變什麼模樣了。」

一人解下腰上的羊皮水囊拋過來，答道：「明，沒有水，只有酒！」

錦年抬手接住水囊，輕佻地道：「那就用酒給洗洗臉，三娘以前不是號稱千杯不醉嗎？我記得那年齊國公府的端五宴上，你和齊國公世子打賭，齊國公世子輸了，你刁難他，他當眾學狗，潑了他一臉的黃醅酒，好威風！」

他解開水囊，對著盧華英的頭頂澆下去。

冰涼的酒從髮間流下，順著盧華英的臉龐往下淌，臉上不知道塗的是什麼，滿滿一水囊酒倒完，依然鮮紅如初。

錦年眉頭皺，又解開一隻水囊，用力朝盧華英臉上潑。

酒水四濺。

酒香四溢。

天已經黑了，寒風颯颯，盧華英從頭到腳渾，凍得遍直打寒噤。

冷酒濺進的雙眼，酒水打長長的睫，凝結珠，一滴滴掉了下來。

錦年以為哭了，哈哈大笑。

盧華英垂下眼簾。

對現在的來說，年們嘲諷惡毒的笑聲帶來的傷害遠遠不如刺骨的寒風、按著胳膊的手和潑在臉上的冷酒。

好冷。

盧華英掃一眼夜下的巷口，分辨方向。

悉這條狹窄的小巷，危急關頭可以逃進巷子找個地方躲起來，可是挑了一天的石頭，筋疲力竭，雙沉重得像灌滿了鉛。

酒水流遍全，風越來越涼。

盧華英不由想起以前府里的僕婦管教婢時常掛在邊的一句話：天天不應，地地不靈。

從前，地位尊貴，年不更事，以為平民百姓就像盧家的奴僕家將一樣，永遠溫順忠誠。後來明白了，他們也有喜怒哀樂，有很多副面孔，只是面對高高在上、予奪生殺的權貴，天不應地不靈，無進退之所，無可奈何罷了。

面對宴席賓客、地惡霸，尚有法子周旋威嚇，面對人多勢眾的神都權貴子弟，的反抗不僅是以卵擊石，還會馬上換來更加冷酷的凌。

流放四年，學會許多。

按照大唐律法，以賤傷貴，和犯十惡一樣，罪上加罪，必遭重責，常赦不赦。

必須忍耐。

年們帶的酒都潑完了，扔了乾癟的水囊，圍著盧華英鬨笑。

白凈錦年滿意地看著狼狽的盧華英，眼裏全是譏諷，目順著滾的水珠落到前。

滴滴噠噠。

月滿地，明亮皎潔，晶瑩的酒水沿著盧華英的頭髮、面頰、下慢慢落，的在上，清輝一照，形廓看得清清楚楚。

錦年眼中劃過異。

大笑聲里，盧華英被反剪在背後的雙手悄悄用力，手腕輕輕一抖，一枚鋒利的石片從袖子掌心。

錦年眼中的異更濃。

盧華英握石片。

「程粲！」

忽然，月輝下一聲怒喝，一道影翻過矮牆，縱一躍，沖了過來，月照亮他的臉，五深邃俊朗。

年們紛紛散開，盧華英藉機掙，跑向柴雍，錦年臉沉，拔向追來。

柴雍加腳步，手拉住盧華英，一把扯到自己後擋住，推開追上來的錦年，一向溫和、不說話時也帶了幾分笑意的面孔滿是冷肅之：「程粲，適可而止！」

他退程粲，掃一眼其他人，怒道：「你們一群男人倚強凌弱，欺負一個落難子，都是堂堂正正的好男兒，真英雄！柴某敬服！」

幾人面尷尬，訕訕地退開。

程粲和柴雍對視，笑了笑，道：「柴世子，我們從神都來西州，同行五千里，互相照應，相安無事。我知道世子為人最仗義，世子也應該知道我的為人，我和這個舞姬有些私人恩怨，你不認識，別被現在的樣子騙了，一個賤婢而已，世子能不能把給我置？」

柴雍神嚴肅：「明兄也說了，我柴某最仗義，盧三娘是我柴某的朋友，朋友有難，我柴某斷不會袖手旁觀。」

他說完話，解開上的缺袍，遞給後的盧華英，剛才抓著的手時，他發現冰涼，渾，上幾乎一覽無餘。

盧華英正打算趁他們說話鑽進巷子裏躲避，看見他頭也不回地遞來外，怔了怔，抬手接了，披在上。

程粲臉難看：「柴世子，我們兩家向來很好，你何必為一個流放之人多事？若兩家長輩知曉，要笑話我們不統了。」

柴雍朝的方向拱了拱手：「全都知道我柴某遊手好閒，不務正業，是最沒本事的紈絝，這輩子不會有什麼出息，今天得罪之，柴某先向明兄賠個不是。等回了，我一定親自去府上請罪，如實向長輩說明得罪明兄的緣由。」

程粲沉默片刻，冷笑兩聲，拂袖而去。

其他人面面相覷，圓場道：「柴世子，你別誤會，明剛才喝多了酒，偶遇盧三娘，故人他鄉重逢，想起以前的事，和敘敘舊罷了。」

柴雍略帶嘲諷地一笑。

眾人散開。

「程粲！你不要來……」

月下傳來一道氣吁吁、毫沒有迫人氣勢的喊和腳步聲，裴景耀從矮牆另一頭氣吁吁地跑了出來，看到人已經散了，吐出一口氣，得像拉風箱。

「三娘，你沒出事就好，我不是有心的。」

裴景耀一臉疚。

他以為宴席后隨口那麼一問，程粲不一定放在心上。今天早上，聽說程粲在柳城縣令的陪同下去莊子品嘗本地釀的葡萄酒，他完全放了心，沒想到程粲喝葡萄酒是假，其實是找柳城縣令索要盧華英的份戶籍，然後帶著人來辱盧華英！

盧華英冷得直抖。

柴雍道：「先回去再說。」

盧華英邁出腳步，道：「多謝兩位了，今晚的事，別告訴我嫂子和哥哥。」

的聲音也有些發抖。

柴雍看著從頭髮間流下的水珠，道：「我和五郎今天來看令兄和大嫂，告辭回去后，聽郭明府的隨從說程粲帶著人往城南來了，擔心出事，趕了過來，發現你還沒回家，正在發愁，一個小孩子跑進來報信，說你被一群沒見過的惡人圍住了，我和五郎立刻趕了過來。」

那嫂子已經知道了。

盧華英把的頭髮攏起，戴上面巾，腳步更快。

王妤坐在家裏垂淚，聽到腳步聲，立刻起張，看到盧華英平安歸來，喜極而泣。

盧華英若無其事，笑道：「阿嫂，我沒事，柴世子他們及時趕到，程粲不會再來了。」

柴雍點頭，還沒開口，裴景耀先結結地道：「我、我保證，他、他不、不會來了！」

王妤激地朝二人行了一禮：「二位公子仗義相助，激不盡。」

裴景耀覺無地自容，一拉柴雍的手臂，躲到了他後。

盧華英朝二人致意，扶滿臉倦的王妤進屋，換了服，拿著柴雍的外走出來。

「世子這件錦袍被酒水污了。」

柴雍接過外，微微一笑：「沒事，我回去找他們賠。」

盧華英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，一揖：「今晚多謝世子出手相助。」

柴雍神隨和，道：「三娘若是真心想謝我，我正好有一個請求，請三娘一定要答應我。」

盧華英抬起眼簾。

「世子想要什麼報答？」

的聲音很平靜，沒什麼起伏，目也平靜，波瀾不起。

柴雍角微微揚起，含笑道：「三娘是我的朋友，以後不要我世子了，我和三娘有緣，也行三，三娘以後我三郎吧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