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14】/晉江文學城首發

午後明凈的斜照於皇宮恢弘大氣的重檐廡殿頂上，層層疊疊的碧綠琉璃瓦澤閃耀，屋脊上的走映著湛藍的天空威風昂首，莊重森嚴。

黃緞轎於慈寧宮門前停下，轎簾掀開，一襲青碧綾紗斜襟旋襖的李嫵彎腰走出，仰臉看到那上書龍飛舞「慈寧宮」三字的褚黃牌匾，忐忑了一路的心總算落回肚裏，踏實下來。

還好是慈寧宮。

天知道有多擔心裴青玄假借太后之名誆進宮。自他當街將打暈劫到茶樓，好似什麼荒唐的事發生在他上，都變得並非不可能。

稍定心神，隨慈寧宮的嬤嬤一同。

許太后侍弄花草，便是蕭萬木凋零的瑟冬日，庭院裏栽著的臘梅、一品紅、冬青、松樹等花木也長得葳蕤茂盛，給這典麗堂皇的慈寧宮添了幾分悠閑清妙之。

移步換景間，李嫵於暖意融融的殿見著了許太后。

那著石青紋長襖的太後娘娘正站在黃花梨嵌螺鈿牙石花鳥高幾旁，手握著把纏紅繩的銀剪子，慢條斯理修剪著幾支梅花。聽到珠簾清脆的撞聲，抬眼看來，見著來人，那雙本就和藹的眸子彎起：「阿嫵來了。」

稔的口吻就如家中親近的長輩，霎時將李嫵帶回到從前。

出生那年，恰是父親任命太子太傅的第一年，長兄李硯書也被選為太子伴讀，進太學與皇子公主們一同讀書。

那時，裴青玄五歲，得知太傅家添了個小千金，好奇拎著賀禮去瞧。

據長輩們說，小太子登門時，正哭鬧得厲害，瞧見太子后，就不哭了。後來太子手抱，還睜大一雙眼睛朝太子咯咯直笑。

這話李嫵也不知是真是假，但長輩們都這樣說，姑且當作是真。

總之在這之後，小太子便將當作親妹妹般，時不時來府中探。

待到長大一些，因著模樣生得可，又了許皇后的眼緣，許皇后經常進宮玩。在五歲之後，皇后還命人單獨在儀宮後殿收拾出一間屋子，方便留在宮裏小住。

那些無憂無慮的快活日子，如今再想起來，恍如前世夢境般。

思緒回籠，李嫵步履裊裊行至許太後面前，規矩行禮：「臣婦拜見太后，太后千秋萬福。」

「不必多禮，坐下吧。」許太后輕笑道，將手中修剪好的花枝進質地瑩潤的青瓷斛中，走到一旁的金盆洗了手乾，回首見李嫵還站著沒坐，微愣了一下，也沒多說，自顧自走到榻邊坐下：「阿嫵不必拘禮，今日你宮，只是哀家想與你閑話家常罷了。」

「是。」李嫵垂了垂眸，這才緩緩坐下。

「早些時候就想與你說說話，只是年節事忙，總尋不得合適的機會。現下年節總算忙過去，一得了空，哀家便派人將你請進來。」許太后坐姿優雅而端正，托著茶杯淺啜一口，又靜靜打量了李嫵一番：「旁人過年都是吃得紅滿面，臉圓腰，哀家怎瞧著你比除夕那會兒還清瘦了？」

李嫵抬手了下頰邊，出一抹淺笑：「許是近日總病著，沒什麼胃口。」

「又病了？」許太后蹙眉：「哀家記著你從前子骨可好，打馬球玩蹴鞠踢毽子，玩一整天都不覺得累，如何現下這般容易生病？」

這話李嫵一時不知該如何答，正斟酌著措辭，許太后那邊給玉芝嬤嬤使了個眼。

玉芝嬤嬤會意，將殿一干宮人都屏退。

沒了閑雜人等，許太后低聲問：「可是你那婆母苛待你了？」

李嫵怔了下，抬眸見太后眉眼間儘是長輩對小輩的真心關切，心下，哪怕這些年與娘娘斷了來往，可娘娘仍這般慈牽掛著……輕眨了眨眼，將那湧上眼眶的熱意下，勉力笑道：「多謝太后掛懷，婆母雖是嚴厲些，但夫君，對臣婦很是維護，是以臣婦在國公府過得還好。」

對於小夫妻的恩，太后耳目共睹，再見李嫵眉眼間並無深閨幽怨之，遂也放下心，頷首輕嘆：「子嫁人如投胎再造，你能嫁得一位郎婿，也是好福氣。」

李嫵笑著稱是，也端起茶來喝，杯蓋甫一掀開，帶著荔枝幽香的潤熱氣撲鼻而來，是從前一貫喝的閩地進貢的妃子笑。

因炒制方式複雜，對茶葉品質極高，每年進貢到長安的也不過數十斤，便是楚國公府那樣的門第，也難以購得，此茶也被視作皇室專用。市面上倒有些打著「妃子笑」名號的閩地紅茶，只那口參差不齊，與送進宮裏的不可相提並論。

李嫵時在宮裏喝到此茶，便十分喜歡，于是之后每年，裴青玄一得了這茶，就派人給送去，後來許皇后得知此事，便將份例之的也一併送去李府。

那時的李家小娘子可盡用這閩地來的珍品，待後來嫁楚國公府，便再未飲過這茶。

如今嗅到這淡雅茶香，往日記憶如香霧漫上心頭，眼角也不染了些意，低頭喝了一大口茶，才緩下緒。

茶水還是從前的味道，只是喝茶人的心境已全然不同。

午後過雕花窗牖斜照在榻上，許太後邊喝茶吃糕點，邊與李嫵聊著近況家常，待到一杯茶水飲盡，許太后忽而記起什麼，斟酌著與李嫵道：「有一事原不該哀家多說，但你是哀家看著長大的孩子，為著你日後思量，哀家還是想多提一句。」

這般鄭重的措辭李嫵也直起腰，正看向上首：「太后請講。」

許太后撥著腕間的白玉卍字紋珠串，轉了一圈，才停下作，看向道：「阿嫵可還記得派去給你診病的王太醫？」

李嫵本來還有三分忐忑，以為太后是知曉了裴青玄私下找之事，特來敲打，不曾想開口竟是提起王太醫，愣怔片刻才回神應道：「自是記得，太后仁恩，臣婦沒齒難忘。」

「不過派個醫而已，無需與我客氣。」許太后看著，不不慢道：「這位王太醫是宮裏有名的千金聖手，哀家特派他去，便是他替你診脈，看看你和楚世子因何遲遲未有子嗣……你不必赧為難，總歸這兒沒外人，你只管將哀家與玉芝嬤嬤當做娘家人便是。」

多年未孕的確是李嫵一塊心病，如今擺在太後面前說，李嫵頰邊發燙，默默垂下了眼。

許太后那邊繼續道：「王太醫回稟，說你康健，氣也足，按理說這般年紀正是孕產子的好時候，若夫妻房事一切正常，除卻子嗣緣分未到，那就只能是……」

輕咳了一聲，似也有些難以開口，一旁的玉芝嬤嬤見狀忙接上話，一副掏心窩子的懇切表與李嫵道：「世子妃，有時夫妻遲遲未有好消息，不一定都是子的原因，男子也是會出病的。今日太后與老奴說這些話，您別不高興，實是想到令堂已仙逝，想來邊再無什麼長輩與你說這些，怕你將責任都攬在自個兒上，自怨自艾，勞心損神，這才貿然與你提及這些……太后的意思是，您若有需要，可派王太醫給楚世子一脈，他行醫多年，一便知。」

李嫵坐在圈椅里聽得這話，心下諸般緒此起彼伏，局促、窘迫、驚訝，更多的是——正如玉芝嬤嬤說的那樣，的母親於兩年前逝去，娘家再無親近的長輩，婆家長輩倒是不，但們哪肯將責任歸咎於楚明誠。

若不是當做自家人，憑誰也不會說這樣的話。

就連長嫂崔氏先前與自己提及這茬，都是鋪墊了許久才敢開口，生怕因此事與生出芥。

握了握掌心帕子，李嫵起朝許太后一拜：「多謝娘娘，此事……長嫂先前也與臣婦提及，臣婦也放在了心裏，只差尋個合適的機會。若真是郎婿的問題，日後慢慢調養，或是從族中過個嗣子養著也……子嗣雖重要，但臣婦更看重郎婿的品行。」

聞言，許太后和玉芝嬤嬤互視一眼，既有欣，又是嘆。

「你一向是個心思通的，既然你已有籌算，哀家也能放心了。」許太后輕點了點頭，又聲安：「也別太擔心，沒準就是子嗣緣分沒到，回頭哀家送你一座白玉觀音，你們夫妻誠心叩拜，也許緣分就到了。」

李嫵再次與許太后一拜：「多謝娘娘。」

那邊許太后笑著與說「不必多禮，坐下說吧」，李嫵卻在起之際，忽地起了個念頭——

太后賢德慈，將當做自家小輩，真心盼著和楚明誠能和睦滿，早誕麟兒。

若是太後知曉，裴青玄私下尋到自己，不但舉止浮浪，且威脅自己不許與楚明誠同房，破壞他人好姻緣……

太后一生純良正直，定然不會允許自己兒子這般荒唐，而裴青玄此人，雖從北庭回來后大變，但對生母始終至孝，從未忤逆。

李嫵腦子飛快轉著，一番權衡之後，手指，決定賭上一賭——

若裴青玄日後仍舊糾纏於，單憑一己之力，實在無法抵抗。

而這世上唯一能約束皇帝的人，唯有太后了。

既下定決心，李嫵深吸一口氣，雙膝跪地，邊以頭磕地，邊哀切出聲：「太後娘娘，請您幫幫臣婦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