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廳,顧崇文背脊得雖直,兜在袖下的手卻是局促的了,「不知世子此次前來是為何事。」
他雖年長於面前這位神俊朗的年輕人許多,可此人不僅是京兆府尹,又是鎮北侯世子,姑母還是貴妃娘娘,出生可謂矜貴,豈是他一個尋常員可以在面前擺架子的。
謝策語氣從容沉穩,「顧大人不必多慮,只是有一莊案子存著疑點,這才來貴府詢問。」
顧崇文鎮定地點頭,心裡則是七上八下,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是什麼案子牽扯到自己頭上。
謝策看到顧崇文額頭上冒了幾顆冷汗,他自然不是為了嚇唬他而來,清雋的臉上浮了個笑,「是這樣,月前西寺街茶樓校誤傷衛伯爺之子的事,顧大人應該有所耳聞。」
顧崇文沉著眉心頷首,他聽聞衛伯爺的兒子一直在床上躺了半月,前幾日才算能下床。
任他校勢大,兒子被傷這樣,衛伯爺想來也不會忍氣吞聲。
謝策接著他所想的說:「如今衛家對校的供訴有異。」
顧崇文聽到這裡還是沒明白,這和他有什麼關係,可一旁低頭不語的青墨卻是懂了。
出事那日,世子和顧姑娘就在那茶樓里,這案子早已經斷清,也不是發生在茶樓,而是對街的酒樓,衛遲自己喝多了言辭挑釁校,還讓家僕手,使得校在追的嫌犯趁逃,這才被教訓了一頓。
果不其然,他聽世子不不慢道:「我得知那日貴府的四姑娘就在現場,目睹的全部經過。」
顧崇文聞言稍鬆了口氣,眉心還是沒有放鬆,雪嫣好巧不巧怎麼就撞上這事了,校他們不敢惹,衛伯爺更是不好得罪。
謝策沒什麼耐心的拿著杯蓋颳去漂浮在水面上的茶葉,輕呷了一口,抬眸問:「不知四姑娘現在何。」
顧崇文收起思緒,笑答:「小這會兒應當是在佛堂抄經,我這就命人去把來。」
謝策長睫半垂下,暗含在眸里的那子冷意消下去不,看來是真的在乖乖抄經。
謝策勾了勾,「不急。」
顧崇文不由得納悶,世子前一刻還神不耐的樣子,怎麼一會兒又說不急了,他也沒有多想,吩咐了下人去把雪嫣來。
丫鬟進來通傳的時候,雪嫣正寫到一卷的最後一個字。
聽到父親讓去前廳,心一慌,拿筆的手就抖了,一點墨點落在經卷上,擴散出凌的印記。
無暇顧及被毀了佛經,雪嫣不安地問:「可有說是什麼事?」
丫鬟搖頭:「老爺沒說,只說讓姑娘快些去。」
雪嫣這回沒法再騙自己,謝策就是沖自己來的,只是不知道他是怎麼跟父親說的。
在這想也沒用,雪嫣吐出口氣站起,懷著七上八下的心去了前院。
雪嫣走在庭中往花廳看去,謝策側對著坐在椅之上,正在和父親說話,邊含著淺淡的笑意,看起來氣氛不算壞。
雪嫣走進花廳欠道:「父親。」
裝作不認識謝策的樣子,垂著視線沒有往他那看。
顧崇文對謝策介紹:「這就是小。」又對雪嫣道:「還不快見過世子。」
聽到父親這麼說,雪嫣才算徹底鬆了口氣,轉朝謝策的方向見禮,「小見過世子。」
謝策目輕睇,站起朝前走了兩步:「四姑娘不必多禮。」
他素來喜歡居高臨下去看雪嫣,將纖弱的軀盡數納視線。
尤其低垂著細頸的時候,隨著領口被拉扯,雪白的便大剌剌的袒在他眼前。
謝策的目總是帶著侵略,讓雪嫣難以招架,也正是這點,時時刻刻的提醒著,他不是時安,也讓不至於徹底迷失。
片刻,雪嫣便覺不住,輕抬眼簾,視線綿又帶著些乞求意味,不想對上的卻是謝策已經刻意放和的眉眼。
溫的一如夢中的那雙眼睛。
雪嫣恍惚了一下,心口發。
顧崇文走過來說:「世子有什麼問就是了。」
雪嫣愣了愣,不解地看著謝策,問什麼?
謝策沒有看,而是對顧崇文道:「事關案子,我要單獨問四娘子。」
「這……」顧崇文略顯為難,世子冷麵,他擔心雪嫣膽子小,面對問話一個害怕說話不知分寸,反倒惹了麻煩。
謝策目不輕不重的掃過他,是不容置喙的冷然。
顧崇文走了出去,花廳里就剩下兩人,雪嫣真信了他話,眉心輕輕疊起,漂亮的霧眸里流著困,「世子要問什麼案子?」
雪嫣微側過頭想了想,唯一和自己扯上些相關的也就是校那樁了,「可是酒樓里,校和衛公子那樁?」
謝策有時候覺得顧雪嫣很聰明,有時又傻得實在招人憐。
「佛經抄完了?」
「啊?」雪嫣不防他問了個完全不相干的,眼睛睜地圓溜溜地著看他。
「沒聽清麼。」他善解人意地朝前了一步,兩人的距離被拉到過分近。
雪嫣生怕被人發現,連忙避開,退得太快,以至於掛在耳垂上的珍珠耳鐺都在不住地搖晃。
謝策眸微瞇,看著被扯得一墜一墜的耳垂,嚨發。
雪嫣張的朝外面看去,見只有青墨守在外面,才鬆了口氣,小聲說:「聽清了,還沒抄完。」又補了一句,「有很多。」
「總不用日夜都抄。」謝策漫不經心地說,看著已經恢復平穩不再晃的耳鐺,無不憾地抬了抬眼梢。
若這不是在顧府,他總要想了法子讓它再晃起來。
被勾著心也甘願。
謝策半句不提案子,說得全是,雪嫣若是再不明白意思就真是傻了。
「等太落了山,我讓青墨來接你。」
謝策其實是有些強勢的,但他極會表現出來,雪嫣也是與他相久了之後,才從一些細枝末節中發現的。
現在他這麼說了,就是不容拒絕的意思。
雪嫣心裡生出忐忑,若告訴謝策,想結束這段扭曲的關係,他會肯嗎……
雪嫣心煩意,幾次想開口,可看到他與謝珩如出一轍的臉,那些話就怎麼也說不出來。
自己都不確定,真的能做到再也不見他嗎?
雪嫣掙扎與猶豫全數被謝策看在眼裡,他緩慢挲著指腹,是在掙扎什麼呢?
就在這時候,雪嫣餘瞥見顧崇文走回到了廊下,靜下心來,也有了息的機會。
就是要說也不能是在這裡,等到夜裡就去與謝策說清楚。
打定了主意,輕輕頷首道:「好。」
得了回答,謝策點點頭,提步走到屋外,與顧崇文簡單說了幾句話便離開了。
顧崇文送走謝策,又找到雪嫣問話,「世子都問了你什麼,你可有說。」
顧崇文為多年,謹慎也膽小,就怕雪嫣會開罪了哪家。
雪嫣滿腦子想的都是要如何向謝策開口,勉強分出思緒來回答:「世子問得事已經過去太久,兒那時又了驚嚇,也記不得究竟是怎麼回事,就照實跟世子說了。」
顧崇文眸鬆懈,只要沒摻合進去就好,「那世子是如何說得?」
雪嫣字斟句酌,「世子見我實在想不起來,便也沒有說什麼了。」
事實是,謝策從頭到尾就沒提過什麼案子。
他說來就來說走就走,累得還要字斟句酌,生怕說錯了。
雪嫣心裡發惱。
*
到了夜裡,雪嫣帶著心月駕輕就的從角門悄悄出了府。
也不知道謝策是從何時收買的府上門房,的進出素來順利。
巷弄盡頭的拐角,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停在那裡,青墨手裡握著馬鞭翹首張,看見兩人的影,一下從馬車上跳下來,挑了簾子對雪嫣道:「四姑娘請上馬車。」
雪嫣踩著馬紮上去,青墨鞭子一,馬車就轉著車軲轆往前行去。
大雍不設宵,此刻已是夜裡,長街上酒肆茶寮依舊熱鬧,夾雜著商販的吆喝,讓雪嫣本就紛的心緒愈發不能平靜。
理智一遍遍告訴,不能再這樣下去,不能再沉溺在這假象里,這次去就是與謝策說清楚。
可這樣做,就代表了要徹徹底底割捨掉和時安的所有相關,再看不到他的臉,他會從的記憶里模糊掉……
雪嫣纖長的眼睫抖了抖,無力的用手掌掩面,雙眸酸楚至極,真的捨不得。
兩念頭在雪嫣腦中拉扯,哪個都不肯放過。
馬車行出熱鬧的長街,周圍就安靜了下來,雪嫣也勉強靜下心,心月說得對,時安不會願意看到這樣。
雪嫣反覆說服著自己,終於在到馬車停下之前下定了決心。
瀾亭小築是謝策的私院,一座建在湖心的小樓,雪嫣走在湖面的九曲石橋上,夜風吹著水面拍打在橋底,潺潺涌的聲音,在夏夜裡顯得是瘋清涼。
青墨提著燈籠走在前面,雪嫣有夜盲,若是不見就瞧不見東西,所以跟得很。
青墨將雪嫣帶倒小樓外,「世子就在二層。」
雪嫣點點頭,進門檻,踩著木質的樓梯往樓上走去。
謝策換下了白日里所穿的服,褪去了周的肅,一清簡的白,墨發僅用一玉簪束起,端坐在書案后,手裡執著筆,神專註的在書寫。
黃的過琉璃燈罩鍍在他上,將他的眉宇照得不甚清晰,長睫拓出一片影在眼下,沉靜悠遠。
雪嫣站在樓梯口遙遙著他,那一瞬間以為自己看見的就是謝珩。
垂在側的手攥,指尖縷縷的發麻,一點點滲到心口。
謝策朝看了過來,畔含著薄薄的微笑,「愣著做什麼,過來。」
只要謝策願意,他可以將自己與兄長的九分相像做到十分。
斯文謙卑,清冷溫雅,有何難。
雪嫣恍惚看著他,那些勉強制的思緒與眷再不控制,不斷告訴自己,他是謝策不是時安。
顧雪嫣,你來這裡是為了跟他說清楚的,不可以糊塗!
可看著這樣的謝策,彷彿一塊棉花堵在雪嫣嚨口,那些準備好的一句也說不出來。
雪嫣攥手心,眸中滿是掙扎。
謝策看著,著筆的長指緩慢的挲了一下,聲音放的更為輕:「雪嫣?」
就一次,最後一次。
就像是每個沉淪前的人對自己說的話。
雪嫣終於還是朝著謝策走了過去。
謝策角的笑意深深,眼底卻摻著讓人難以覺察的冷意。
分明他要的就是過來,可他卻高興不起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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