觀亭月還是沒能把古刀給當掉，倒也不是捨不得，原想直接換銀錢拿去買通衙役和知府，但倘若只是真金白銀，反而沒有古來的有收藏價值，就怕這知府大人看不上眼，屆時便得不償失了。

在長街上躑躅躊躇半晌，拿不定主意，最後還是回到十字街後巷去擺攤。

——沒辦法，攤位每月一弔錢的租金，白白空著簡直令人疼，就算沒生意，站也要站兩個時辰，才能好一點。

已是天罡營駐城的第三天，百姓們似乎逐漸習慣了街上巡邏兵的存在，開始外出正常的採買做營生，集市裏來來往往，南腔北調，什麼聲音都有。

方晴在旁邊給父親看攤子，晃著兩條小短，聽觀亭月講早間在府門外遭遇的經歷。

「真奇怪，我又不是什麼洪水猛。」攤開掌心，不解地打量自，「他們至於擺出那麼大的架勢來對付我嗎？」

「我猜，八跟這個東西有關……」方晴說著，從桌下掏出一本嶄新的冊子，上面斗大五個黑字——《永寧戰神錄》

觀亭月：「……」

什麼玩意兒？

「月姐姐不知道嗎？是趙公子讓人連夜書寫印製的，近來大街小巷的貨攤和書局全傳遍了。」唰啦啦的翻，「咱們家也去進了一批，賣得很好呢，昨日一搶而空。別說這姓趙的還真有經商的天賦，一方面還了你的人，一方面還賺得盆滿缽滿。」

觀亭月到胃疼：「我看他寫這事兒其實就為了賺錢吧……」

隨後又湧起一蒼涼，自己作為書中的要人尚且窮得叮噹響，他一個旁觀者卻能拿的經歷大賺一筆，還有天理嗎？

倒是想瞧瞧寫了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容，於是也撈起一本來看了兩頁。

然而僅僅讀了打頭的幾行字，的眼睛就被灌了大蒜似的迅速辣住了，連帶著五也集糾結起來。

「……只見此子容貌姣好，長發如瀑，立於月黑風高之下，凜凜有雄威，姿拔宛若九尺……」

觀亭月臉複雜，「容貌姣好我謝謝他，九尺是什麼？關雲長嗎？」

「生疾惡如仇，脾氣喜怒無常，沿途滅賊窩無數，人擋殺人，佛擋殺佛……」

在書中，不僅所向披靡，而且彪悍如虎，甚至幾月前那場大戰里現替西南駐軍擊退了石善明，此後便一路追殺石軍至此，因為覺得某地知縣魚鄉里，還為民除害順手將他的給廢了，這都不知是哪個倒霉縣摔斷了，也能冠在頭上。

最關鍵的是，對方還寫倒拔過垂楊柳！

觀亭月終於從話本里抬起頭，簡直驚呆了，「這說的是我嗎？」

難怪府衙那幫差看的眼神如此不對勁，自己若換行裝，立地就能變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江湖大魔頭。

邊上搖著摺扇的方先生哈哈大笑，「月姑娘別往心裏去。」

「這年頭剛剛四海清平，大家苦了幾十載，而今糧價好歹是降下來，能吃上一頓飽飯了，茶餘飯後便也想聽些有趣的英雄事跡，以此消磨消磨日子。那些個說書先生、文人秀才們，為了迎合世人的喜好，免不了要誇大一番，弄些神神鬼鬼的東西出來。」

明白了，就是來取悅大家的。

「倒也並非生氣。」觀亭月把書放下，嘆息說，「我是發愁江流的事。」

傳些胡編造的故事還在其次，如今衙門口的差役對戒備頗深，使銀錢都難以搞定，再這麼下去，那不爭氣的弟弟可真的要廢了。

如果實在無計可施……自己怕是只有夜闖一回府的後院。

*

燕山坐在些微搖晃的馬車，聽小販賣的高嗓子從左耳竄到右耳，他形巋然不，在滿世界的吵雜中略顯煩躁地顰眉，半晌才瞥了眼旁邊放著的小木盒子。

那裏面有三枚「白骨枯」，是剛從衙倉庫取來的。

他拿在手上百無聊賴地掂轉了一會兒。

本來打算送去觀家，一時卻沒計劃好找個什麼理由，總覺得若自己親自出面未免前後矛盾。

最好是讓親兵轉給觀老太太，什麼多餘的話也別說就是了。

燕山正思索著，不經意便見站在行商如織，熙攘繁華里的觀亭月。

他登時便愣了一下。

「吁——」隨侍拉韁繩，玄馬輕踱著步停在原地。

親眼得見之前，所說的做買賣在燕山心中是沒有什麼概念的。

或許是因為年時那個囂張跋扈，天之驕子的觀亭月在他記憶里留下了過於深刻的烙印，所以燕山實難想像在吵嚷的街上迎來送往的樣子。

半個時辰前觀亭月還在府衙外與一群急赤白臉的捕快對峙，眼下這麼快又支攤做起了生意，看得出來的確很缺錢。

烈日當空灼燒，行人大多奔著那些賣涼碗子的去了，雜貨攤一堆零狗碎無人問津，連並排著做筆墨易的瞧著都比這邊紅火。

而觀亭月既不攬客人，也不大聲吆喝，就這麼平平無奇地立在那兒，偶爾或有一兩人上前，也是沖著模樣漂亮。

燕山兩指拂著簾子的一端，僅出極窄的隙，很長一段時間裏，他只是安靜地注視著窗外，聽著喧囂不止的人間煙火，不知在想什麼。

「讓開讓開！」

街市中突然多出一道突兀的雜音，對方人多勢眾，還頗為不客氣，見人擋路抬腳便踹，非得憑一己之力打造皇帝出巡時的排場來。

*

今天的十字街後巷不知是吹來了哪一路貴人，長街以北敲鑼打鼓，一隊著大紅短褐的漢子們舉著「狀元及第」的燙金木牌，喜氣洋洋的招搖過市，平白讓這仄的市集更加擁熱鬧了。

永寧的鄉親父老們從沒見過活著的新科狀元，紛紛你推我搡地想去看稀奇。

就在此時，一幫人逆流而上，氣勢洶洶且面不善地朝雜貨攤子而來。

觀亭月正翻閑書，對面一掌猛地拍到了桌面，十木子搭起來的小攤頓時有些岌岌可危。

將眼皮起來，恰與一雙突出的金魚目撞了個正著，瞬間到有點傷眼睛。

「閣下有何貴幹？」

大金魚好似這群妖魔鬼怪的首領，年齡不上不下，然而頭頂比較稀疏，周的作稍微大些，那盤起的鬚髮便從頭冠里了一縷出來，頗為稽的掛在額間。

他瞇著視線沒說話，倒是後某個臉的小弟忿懣地嗷嗷直：

「大哥，就是！」

觀亭月記不錯，這一位還有印象，是上回便宜沒占被擰了手腕的登徒子。

「噢，是你。」抿出輕飄飄的笑意，「怎麼，找了五日才把人尋來給你撐腰嗎？」

「你！」男子這會兒有靠山在後，也不怕同觀亭月囂了，忙不迭朝大金魚添油加醋，「大哥，你看，便是如此侮辱咱們的，實在欺人太甚！」

大金魚一抬手，示意他閉。

繼而冷眼上下探究地琢磨了一番，似乎也沒瞧出眼前這弱質纖纖的子有什麼過人之。

「姑娘，你大概不知，而今這一代已經歸我們『瀚海幫』的地盤，對著我們幫里的人撒野，那可是得付出代價的。」

別看邊疆彈丸之地，著實是廟小妖風大，十幾個黑幫為了一畝三分地天天火併。

因此每每換了新幫派，如此場景都得重新上演一次，總要費力再一回武。

觀亭月合上書冊，將起時忽又頓了頓，靈機一，想走個捷徑：「你們，沒看過《永寧戰神錄》嗎？」

那小弟嚷嚷：「什麼狗屁，聽都沒聽過！」

觀亭月：「……」

好吧，流氓是不讀書的。

所以這東西到底有什麼用？

該唬住的唬不住，不該唬的嚇了一大片。

在心裏把某位趙姓財主屠戮了一遍，輕描淡寫地扶桌而起，「那上一任的『天狼幫』臨走前就沒告訴過你們，十字街後巷，湯麵鋪旁的這個攤位，是不得的嗎？」

對方自鳴得意的冷笑：「那群野狗跑得屁滾尿流，哪兒還有機會說話。」

觀亭月掀開頭頂的簾子，走出來，「是麼？那就辛苦幾位，記得要給往後的下家提個醒了。」

男子聞言，立馬狗仗人勢地朝這大金魚煽風點火：「大哥，你看！這是在挑釁我們！」

「廢！」後者回頭噴了他一臉，「連個娘們都敵不過，還好意思在這兒！」

大金魚咧將垂下來的髮又抹回禿的頭頂，惻惻地磨了磨牙：「好大的口氣，我倒要見識見識你有什麼了不起的能耐。」

他朝周遭一聲令下，「給我砸！」

糕點鋪門邊的車馬，燕山簾子全程觀看了這場大戲，不出一冷嘲的興味。

隨侍跟他日久，知曉他如此表，便意味著行將有人要倒霉了。

來者在說「砸」字時，觀亭月慣抬手將方晴一掩，護在後。

地中很快有三個自告勇地挽袖子上前，預備掀翻貨攤，空著手，立在原地不分毫，兩臂卻突然朝旁一，招呼也不打，把左右兩人各自的一條胳膊抻了起來，掌心一扣，沿著對方的大臂迅速拉至腕，旋即猛地往下狠。

那是宛如鐵鉗子般的力道，四周幾乎所有人皆聽到了一聲來源於骨節的清越嘶鳴。

而觀亭月卻沒停手，在慘響起前，抬腳勾起地上的一節木，直直打在第三人肩頭，將其斜里擊飛出去。

這才利落地摔開兩掌，把扣著的另二人一丟，倨傲地橫踏出一步。

方晴躲在桌下只了半個腦袋在外，饒是也非頭一回見觀亭月手揍人，當下仍舊忍不住跳起來想拍手好。

三個小惡整整齊齊地倒在大金魚腳邊，捂著手心肩膀，滾來滾去地喊疼。

他頷首掃了一圈，發覺兩頰有被人啪啪打臉的恥辱，先就紅了一片，瞬間也不要臉了，「給我抄傢伙！」

畢竟對方赤手空拳，還不信□□凡胎抵得過鋼筋鐵骨。

數十把險惡的刀槍劍閃著寒意凜凜的，觀亭月神間卻全然不在乎，在地們的「殺啊」山呼海嘯卷過來時，眼向旁邊遞了遞，指尖忽從地上筐簍中來一張備用的，鋪攤子的舊布。

尋常的六尺佈於手中彷彿化作了一席不風，又詭譎叢生的天羅地網，蛇信子般綿綿的打旋，宛如前朝令人聞風喪膽的滴子，將眾人的兵刃狂風驟雨般盡數吞沒了進去。

滿場的混混還在盯著自己空了的手發愣。

觀亭月拉著長布的一角，驀地沖他們短促地笑了笑，「還給你們。」

言罷，將布春風化雨似的一抖，刀劍便齊齊飛了回去，準無誤地直奔自己主人，一個蘿蔔一個坑的砸向其口。

偏生還把握得張弛有度，反彈回來的全是刀柄劍柄，分毫沒傷到一人命。

十餘地連半個招也沒來得及出，就下餃子似的蹬著斜里往外摔，頃刻間圍著那大金魚的周四散倒一片。

倘若仔細些觀察，會發現群人還是呈扇形分佈在雜貨攤前面的，甚有。

觀亭月一攪布，長鞭般的收回搭在胳膊上，十分放鬆隨意地看向不遠的大金魚，這一出手，竟是真的半寸未。

本著殺儆猴的道理，特地留著這首領一人孤站著。

大金魚環顧腳邊一地狼藉的小弟，鬢角逐漸冒了汗，許是觀亭月徒手接白刃的氣場太駭人，他居然從對方眉目中品出一點不同尋常的張狂與乖戾。

今日結束得快，尚能趕上一碗熱茶未涼。

觀亭月本不想搭理那金魚眼，留著他自生自滅自己滾蛋，可正在這當口，一隊穿捕快服飾的差突然魚貫而，把戰局迅速包圍了起來，樸刀出鞘，戒備的對準場上的兩個人。

變故實在意料之外。

十字街後巷的打架鬥毆向來層出不窮，平時府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，極手……莫非是自己鬧得太大了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