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遭的空氣在這一句話里忽然短暫的凝滯了許。

那言語十分清晰，像是距離們很近似的，帶著點隨意輕慢的口吻。

觀亭月先是一怔愣，隨即半是懷疑半是詢問地說道：「穿雲箭我見過，小巧靈活，之有聲，大多作為傳信工。但那畢竟是箭，箭總得以弓弦輔助才上得了天……這個銅鈴鳴鏑，又是怎麼個用法？」

對方倒也不嫌孤陋寡聞，頗有耐地指點：「你尋著那檐鈴往牆邊瞧——可有一條極細的線？」

的目跟過去。

「線一頭連著牢門，另一頭連著鈴鐺，鈴鐺置有小機栝。

「夜後守衛會設好機關，但凡有人打開牢門，便立刻發鳴鏑，屆時滿山谷的人都會知道人質越獄了。」

他講得輕描淡寫，約還出不屑的意思，「如今軍中普遍用這個來牽制戰俘，倒是給了不哨兵懶的機會。」

觀亭月教地點點頭。

已多年沒接過軍備事，想不到眼下的武更新換代如此之快，實在刮目相看：「多謝。」

隔壁禮尚往來，報以同樣的客套：「舉手之勞。」

江流夾在中間左右看看，沒聽出什麼名堂……只知道現在的境好像更險惡了一些。

*

谷底在大山深，原本就寂靜，眼下一了夜，周遭更加荒涼冷清。

牢房裡不分白晝，待久了無所事事，隔壁的男人們苦中作樂，把角落的石子收集起來猜拳玩，人們便百無聊賴，各自環抱膝蓋神恍惚地發獃。

中途山賊給送了一頓嚼都嚼不的餑餑，再過一陣，連對面男牢的聲音也漸漸低下去。

約莫在夏蟲得最猖狂的時候，外換班的人來了。

觀亭月看著他和同伴科打諢地扯淡閑聊，一會兒抱怨最近的伙食不好，一會兒又嚷嚷說山裡頭蚊蟲囂張。

「也不曉得吃什麼長大的，太他媽毒了，咬上一口半條胳膊都是腫的！」

說著走到牢門前，檢查鎖扣是否結實，鐵柵欄是否穩固。

繞轉悠了一圈，例行公事完畢，他才在石桌前坐下，不知從哪裡弄來一碟花生米，就著茶慢條斯理地吃著，打發枯燥難捱的時間。

更深重，驚又疲倦的眾人都安靜下來，互相頭挨著頭你追我趕地去見周公。

方晴和幾個舉目無親的孩兒圍在觀亭月旁，睡倒了一大片。

長夜似乎永無止境，谷地的風見就鑽，在里摧枯拉朽般肆。

夜崗是最消磨心智的活兒，半柱香過去，看守已經從吃花生米的作變支著下，他眼皮耷拉得厲害，如豆的燈燭發出細微的溫暖，簡直是在催人夢。

守衛的頭點了幾下，又點了幾下，最終「砰」的一聲，栽倒在桌上，睡得不省人事。

觀亭月倚在山最側的夾角，影遮住了臉，此前坐著一不，到現在方悠悠站起，一邊走，一邊信手摘下腰間別的一枚銀針。

「姐？」江流木愣愣地著，「你幹什麼去啊？」

觀亭月扶起牢門上的鎖，「還能幹什麼。」

對準鎖扣，「你覺得，咱們家付得起那一百兩嗎？」

這鎖沉得彷彿秤砣，興許裡頭還生了銹，銀針頻頻阻，皺眉凝神留意其中的聲響，直到傳來清脆的「啪」。

江流全程瞧得瞠目結舌。

四周跟著有人驚呼，觀亭月回頭對著背後的一乾人豎起食指，做了個噤聲的手勢。

大家立馬會意的捂住，不住頷首。

沒急著推開門，反而退回來，袍在江流面前單膝蹲下。

後者一顆年輕的心，看熱鬧不嫌事大地蠢蠢，雙目亮得發：「姐，你……你對他做了甚麼？」

「也沒什麼。」觀亭月兩指從袖中拈起一包疊好的藥，「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而已。」

這是進門之前抹在鐵欄桿和掛鎖上的，手指沾上一旦吸口鼻便會起效，比山賊沖吹的那口末更猛烈。

蒙汗藥麼，誰還沒有似的。

江流立時欣喜：「那我們這就出去嗎？」

「不急。」

觀亭月先收好藥，嗓音得很低，示意側的眷們，「我準備到外面探探路，你們先別行，也別出聲，如果有逃走的捷徑，或是其他法子，我會回來帶大家一塊兒離開。」

看上去不算老，只是個年紀輕輕的纖細姑娘，但不知為何，說話卻有種舉重若輕的味道，無端就讓人到踏實。

方晴第一個聽話地應答：「月姐姐你放心吧，我們一定不給你惹麻煩。」

在這種況下，人普遍比男人識趣，大多不會去逞一時之勇。

因此觀亭月倒不很擔憂，轉而問：「知不知道這裡的守夜幾個時辰一換？」

牢房中暗無天日，眾人對時間的流逝並不敏，討論了好一會兒。

「兩個時辰吧……」

「還是三個時辰？四個時辰？」

「不對，白天好像會長一點，夜裡更替得更快。」

……

爭論小半刻沒出個結果，忽然，隔壁卻傳來一個聲音。

「三個時辰。」

依舊是之前那個人，不知這位好管閑事的芳鄰是否有聽人講話的癖好。

觀亭月稍作遲疑，直覺認為對方的話應該靠譜：「上一次換防是在多久？戌時？還是亥時？」

「亥時二刻。」

思索須臾，「謝」字剛涌至邊，就聽這人不不慢道：「你還有三炷香的時間，外頭站哨的守衛不多，也就是白日里的五倍吧，據說上次跑出去的那個被打斷了，在樹下吊著暴曬了一天才斷氣，你運氣不錯，正好可以看看夜景。」

這語氣里分明有調侃的痕跡，譏誚之意不加掩飾，是在嘲諷不自量力。

觀亭月也不傻，聽得明明白白，卻不計較，只輕輕一笑。

「閣下的提醒我心領了……如果夜景好看，等下回來我會告訴你。」

隔壁之人大約從沒見過如此熱衷於找死的，難得沉默了一陣。

順勢再問：「我們從南面進的山谷，現在所的是西南的位置，山賊窩的庖廚會在什麼地方？」

對方倒是有問必答，「他們日常巡邏基本集中於這一壁，想來附近應該多是牢房。你不如到對面去看看。」

「出門往東北方向走，記得要下臺階。」

雖然剛才被他諷刺了一番略不適，可見人家提點得這般細緻微，觀亭月素來不記仇，當下激地一行禮，道了句謝。

「我大概會離開兩炷香左右，倘若這期間出現什麼意外。」朝周圍的人們吩咐，「你們便接著裝睡，全當不知，明白了嗎？」

臨走前想起什麼，抓了把石子兒防用。

觀亭月瞇眼打量著外，還沒忘了那頂上掛的銅鈴——借桌邊的火丈量距離，倏地抬手打出一粒，極鋒利地割斷了掛鈴鐺的繩索。

在銅鈴落下的剎那，整個人旋而出，在其地前一個抄手接住，迅速拔掉了裡面的鳴鏑。

幾乎眨眼間完的作漂亮又流暢，倘若有行在場，只怕早已拍手好，可惜面前的皆是表懵懂的流之輩。

觀亭月把門鎖還原，於心頭慶幸。

好在提前詢問了這檐鈴的用途，否則剛誇完海口便被逮個正著，可真就丟大臉了。

*

山挖在相對高的山巖上，走出去還有防護的一截石欄桿，打得很糙，放眼一像蜿蜒的迴廊，中間橫著弔橋、崗亭。

夜巡的燈火就在其間徘徊。

因為隔壁的看守尚且健在，觀亭月仍不敢掉以輕心，拿出了十二分的謹慎，牆貓腰而行。從被抓起便擬好了兩種計劃，葯倒守衛只是其中的一步，方便自己晚上行。

觀亭月已經盤算好，倘若這幫山賊人數不多，就直接殺出去，簡單暴；要是數量過於可觀，也不必，迂迴一些，在食水中放迷藥，迷暈多算多。

反正大家都使下三濫的招數，賊窩裡的蒙汗藥鐵定管夠。

谷中零星亮著燈，前方傳來窸窣的腳步聲，一團紅澄澄的火正在近，心知是巡邏的山匪。飛快觀察了一下地形，躲在兩個陳舊的箱子後面。

亮越來越近，守衛的呵欠就沒停過，一個接著一個，步子拖沓且凝滯，顯然是睏倦得很了。

「哎，這山賊得做到什麼時候啊……真沒勁。」

兩個人正好經過側，觀亭月趕埋下頭，堪堪將自己囫圇個兒遮住。

另一人接話：「沒勁是沒勁，那還不得看上面的意思。」

「抓來的人見天的減，村民也不是傻子，眼瞧著都不出門了，往後可更難抓。」

「再等等吧，等過了這些時日……」

聽著聲音漸遠，觀亭月悄悄支起，天黑沉，前方的兩道影子不甚清晰，僅剩個模糊的廓。

看那裝束打扮，心頭忽然湧起一奇怪的違和。

可一時也說不上個所以然。

只好暫且放下雜念，輕靈地從箱子後面繞出來，扶著一側山石往前走。

沿途都是深邃的山，瞧著似乎關過人，同樣安置著鐵柵欄、石桌、石凳和掛鎖，但如今裡面黑的一片，風陣陣，寒氣幽微，顯然是人去空。

他們到底抓了多百姓？

回想方才的對話，不納悶。

全盛時期，莫非能把所有山盡數堆滿嗎？

觀亭月正與巡邏的守衛各自背道而行，一時沉思太深，竟沒留意腳下，驟然間「哐當」踩到了什麼。

這響極細微，要放到白天不起眼。

可現下是子夜三更，人靜鼠窺燈，過於清脆的一道聲響在夜裡，幾乎有著穿雲裂石的功效。

皺著眉暗道不妙。

心當下將這些扔雜的缺德貨罵了個遍。

後的守衛果然被驚，舉著燈籠回頭。

「什麼聲音？！」

而觀亭月的速度竟比他們回頭的作還要快，那一瞬彷彿化了一縷殘影，疾風般的飛掠了丈余之遠。

在山谷里有一個好，便是藏的地方多，四壁都有裂，就近找到一條隙，吃力地把自己塞進去，借山巖間生長的雜草掩蓋形。

這可是個全憑運氣和天賦的事，假若再壯實一點，或是再高大一點，是決計完不了如此難度的姿勢。

幸而我夠瘦。

心想。

守衛們轉眼小跑回來，在待過的位置打起燈前後顧盼，像是有些不著頭腦。

「人呢？」

「你聽見聲兒了？」

「我聽見了啊。」

畢竟山壁禿禿的只這麼大點，晚上又黑，都沒想著要往那仄的石裡看。

兩人疑地搜尋了好幾圈，偏巧吹來一縷幽怨的風，將四面的草木掀得搖曳生姿。

守衛背脊漸次冒出一片寒意森森的冷汗來。

「你是不是真的聽見響了？我怎麼覺得也不太像呢。」

他咽了口唾沫，「聽那些老兵說，早年混戰之時，這地方死了不人，該不會是那些……」

另一個人連聲呸道：「瞎說什麼，別自己嚇自己，山頭風又大，指不定是吹著什麼舊件。」

末了還鄙夷地數落他：「大驚小怪！」

兩人為了圖個安心，索自圓其說，承認了自己疑神疑鬼，撓著頭轉走了。

夜風吹到後半宿像陡然失了氣力，漸漸地融了滿山的沉寂里。

觀亭月沒敢立即出來，以防四周有詐，又再多等了片刻才艱難地往外挪，折返到小石廊上。

改主意了。

無論如何，還是得先下蒙汗藥。

敵眾我寡，他們這一群人里能打的不知找得出幾個，刀槍聲響又太大，能夠兵不刃當然最好。

石廊已經快到底，這一片幾乎都是廢棄的牢房，多半找不出什麼有用之，而連接著對面的那一側山壁上有崗哨，直接繞過去難度不小。

觀亭月想著之前那人的囑咐——

往東北方向走，要下一道臺階。

記得那一面的山普遍寬敞，作為庖廚或是儲藏庫的確合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