雙方腳步都不快,這一下撞的不重,又有金盞跟在後面扶著,霜娘只後退兩步就穩住了形,把珍姐兒往上抱了抱,方往外看去。
卻見來者是個面生的年輕男人,二十三四歲上下,穿著玄長衫,材修長,面容斯文俊秀,眉宇間卻蘊著一寒氣。
霜娘正納罕這個是誰,看年紀應當不是周世子,卻又能直長房院,就聽珍姐兒出聲道:「三叔好。」
霜娘了悟,原來這就是排行第三的周連恭了,金盞說已中了舉人的那個,周蘭同母的親哥哥。
霜娘抱著孩子,不好見禮,就只略屈了屈膝,讓過去一邊,見周連恭回了禮匆匆進去,霜娘也加快腳步準備離開。周蘭的親友團這下集結完畢了,對方戰鬥力又勝一籌,更加不能留下來做炮灰了。
那太醫多在富貴人家行走的,亦有眼,繞過霜娘直接跟守在外面的荔枝去別間寫方子去了。
霜娘落在後面,沒走出去兩步,就聽男人冷沉的聲音響起:「周蘭,你越發出息了。」
這話音不對啊!霜娘的腳步不由緩了一緩。
周蘭:「三哥,你怎麼來了?」音調有點怯,霜娘第一次聽說話聲音這麼低。
周連恭回:「來看你怎麼丟人。」
哇哦,「三哥」也太大義滅親了吧?敵方杠,危機解除,霜娘不著急走了,抱著珍姐兒安下心來聽壁腳。
周蘭急眼了:「三哥你什麼意思,我傷得這樣,快毀容了,你怎麼一來還罵我?」
「這難道不是你自找的?」周連恭反問,聲音中帶著抑的怒氣,「遇著事了,自己無能置不了,又不肯好好與人商量,竟跑到大嫂院子裏來以死訛人,你難道以為這對你有任何幫助?這麼蠢的主意是誰給你出的?
「沒有誰給我出,我自己想的。」被劈頭蓋臉教訓的周蘭很不服氣,於是舉了個訛人功的例子,「六弟那個媳婦不就是鬧尋死鬧進門來的?我不過是運氣不好,摔了一跤才沒做而已。」
「……」霜娘站在門外,覺得膝蓋有點痛。
向裏面看了看,見到周連恭的背影微微直,又微頹下來,應該是深吸了口氣又吐了出去,這是個要放大招的作。
果然,周連恭先問:「假如大嫂不答應你,你真的會去死?」
周蘭:「啊?怎麼可能,我又不傻。」
以為自己的回答過關,卻迎來了周連恭毫不留的開噴:「你都不傻,你為什麼以為大嫂會是傻的,看不穿你只是做戲,實則本沒有豁出去自盡的勇氣?你看看你自己現在的模樣,心缺機巧,無勇,倒是學全了一整套哭鬧上吊的無聊把戲,活似市井間的潑婦,哪裏還有一點千金小姐的統?」他猶嫌不足,又補了一句,「最蠢的是,你連做戲都做不好,還好意思拉扯別人。」
「……」霜娘覺得自己的膝蓋更痛了,心裏默默流淚,其實也是蠢到做戲都做不好的啊,做過了頭,差點真把自己搞死了。現在有點同周蘭了,這個三哥的真是太毒了。
「嗚嗚……」周蘭不住,被說的哭了起來,邊哭邊說,「好了,算我活該好了吧,我也不想主意了,也不求你們了,我就回許家去,他們折磨死我算了,反正沒人心疼我。」
一直沉默的蘇姨娘終於發揮作用了,出聲勸道:「你這孩子,和自己親哥哥賭什麼氣呢,你說這種話,難道不是剜你哥哥的心?他也是聽說你了傷,急了,說話才重了些。」
這個蘇姨娘拉的好一手偏架啊。霜娘抱的手酸了,悄悄把珍姐兒放下來,豎起一手指放在中間做「噓」的口型,珍姐兒心領神會,不說話,笑瞇瞇點了點頭,靠著霜娘站好,手攬著。
周蘭還哭著:「我不信,著急我還一直罵我。」
周連恭一時沒有說話,過了一會,才道:「你別哭了,仔細眼淚流進了傷口。」
「進去就進去。」周蘭賭氣道,「橫豎那沒良心的兒子都有了,哪裏還稀罕我,我若毀了容,他正好有理由睡那些妖去。」
「我替你想過了,」周連恭沒理的氣話,直接轉了話題道,「那孩子送走的可能很小,但也不是不能談一談,請大嫂出面,與他家說,要麼留下孩子,要麼留下你,兩者只能選其一,沒有兩全其的好事。」
周蘭的哭聲立時停了,來了神:「可不是,我先就這麼說的,只是都不理我。」
周連恭的背影僵直了一下,霜娘覺得他又在忍耐了,肢語言很明確地散發出「你這個愚蠢的凡人」的氣息。
「我的意思,是真的就這麼辦,如果他家選擇留下孩子,那麼你就和離歸家。」
周蘭傻掉了:「和、和離?」
「你從來沒考慮過這個選擇?」周連恭的語調微微揚起,又抑著降下,「那你和許家說這個有什麼意義?許家選你和選孩子的幾率各在五五之數,如果他家就是選了留下孩子呢?孩子留下,你又不準備走,你人家做的什麼選擇?你威脅了人家又兌現不出後果,僥倖沒被拆穿就罷了,一旦被拆穿了,以後誰會把你說的話當回事?你在許家還有什麼地位可言?」
「哪裏會被拆穿了,」周蘭嘀咕,「我就不信他家會選孽種不選我,要選了留那孽種下來,以後哪裏找得到什麼好人家的兒願意進去當後娘。」
「再想找個和你一般門第一般出的,確實找不到。」周連恭先肯定了一句,周蘭還沒來得及高興,他已接著道,「但是許家本來就沒打算找出太高的貴,你是不是忘了,當初襄侯夫人的第一選擇是那邊府里的三姑娘?以後續娶,比照這個條件再降低一二檔,你覺得許家會不會願意?」
周蘭的心裏不控制地冒出肯定的答案,但還是想掙扎一下:「那也不該是五五分吧,他家欺負欺負我罷了,難道還真敢斷婚,那不是同我們家翻臉了?我覺得他家不至於這麼傻,為了個孽種付出這麼大代價。」
「正因為考慮到這個因素,所以比例才能開到對半。」
周蘭愣了一下,反應過來:「三哥你的意思是,我還不如那個孽種?你——氣死我了,我不要你幫忙了,你走,你走!」
周連恭站著沒,冷聲道:「你這麼大人了,莫非連常識都沒有,不明白三代單傳是什麼意思?這意味著他家三代皆只有一獨苗,沒有兄弟旁支,三服之連個同脈的親人都尋不出了。你不肯要那孩子,那你可能賭誓,以後必定能給他家再生個兒子出來?」
周蘭道:「我當然能!」
霜娘見到周連恭垂在側的手握起,又忍不住同起他了。這看著不是個脾氣太好的人,要是平常遇上這種狀況可能早拂袖而去了吧,偏偏棒槌的是親妹妹,只能忍著。
「你拿什麼保證?」周連恭的這句話近乎是從牙裏出來的。
周蘭還自我覺良好:「這要什麼保證,我才新婚,又一向好,這不過是遲早的事——」跟兄長說這個到底有些不好意思,聲音低了點,「你們才奇怪,這有什麼好擔心的。」
「因為,」周連恭只說了兩個字,忽然頓住了,不再往下說。
他說的字,但語調里傳達出的意思很複雜,以至於霜娘很容易明白了他的未盡之語:因為你沒問題,不表示許家那貨沒問題呀,已經三代單傳了,不可能這三代中所有的妻妾都生育艱難,問題沒有出在人上,那就只能是男人了。
雖然在這時候的大眾認知里,生不出孩子一定是人的錯,譴責力的一定是人,但其實私底下,人並不是都那麼傻,找一個人子嗣艱難,找兩個找三個找四個還是艱難,那麼這就是個簡單的邏輯推理問題了。腦子清楚能想明白的大有人在,只不過很有人宣之於口而已,把事怪到更迫的一方頭上,總是容易一點不是嗎?
霜娘也明白他為什麼不往下說了,因為以周蘭的個,肯定是藏不住話的,而已經嫁進人家裏去了,覆水難收,沒有退路的況下,這件事對來說不知道要比知道好。
周蘭還催呢:「因為什麼?你怎麼不說了?」
「因為你不能想好事,而以為壞事一定不會發生在你上。」周連恭另尋了理由,把話帶過去了,「如果就是沒有呢?你預備怎麼辦?」
周蘭顯然沒做過這方面的考慮,或者想了,但以的腦子不足以想出解決的方案,所以索把這個可能屏蔽了,一廂願地認定自己包生兒子。現在被周連恭這麼不依不饒地問,躲不過去了,居然靈機一出一個主意來:「那就過繼好了,怎麼也比養那孽種強!」
「過繼誰?」周連恭傾追問。
「他叔伯兄弟家的子嗣什麼的——」周蘭的聲音漸漸消失了,霜娘猜一定是被周連恭的臉嚇的。
「我說了那麼多,你原來還沒明白三代單傳到底代表了什麼。」周連恭的聲音冷得往下掉渣,「你以為這些家裏都沒考慮過?真正的問題是,即使許家願意讓這一步,送走那孩子,承將來如果無嗣就過繼的後果,他家也本尋不出人來過繼了!本家傳了三代都只有一支,哪裏來的叔伯兄弟?先人流流汗拼來的爵位,難道要拱手送給那些出了三服的脈都稀薄了的親戚?你好好想一想,換你你可能答應嗎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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