話說，永寧侯府傳到如今的侯爺周進手裡，已是第三代。這一代共有兄弟三個，長子承了侯爵，次子乃是庶出，多年來一直外放各地為，五年前在任上病逝，其妻二太太扶棺而回，誰知半途中生起病來，竟也隨之而去，夫妻二人膝下並無一個兒。

再往下是周三老爺，與周侯爺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，就住在永寧侯府隔壁的宅子里。那宅子本是自侯府隔斷過去的，老侯爺過世前給各房分了家，按理周三老爺該另買了宅子住，但周侯爺與弟好，還周三老爺住在原來的院子里，把臨近的侯府花園那一塊地方都分給他，周三老爺砌起牆來，另開門戶，從外頭看是兩家，其實兩邊來往頻，仍同一家一般相，侯府里說起周三老爺那一房來，都以西府代稱。

周三老爺是個富貴閑人，癡迷書畫，未曾出仕，三十歲上原配逝去，后又娶了繼室湯氏，共生養了四個兒，嫡出庶出各半，看上去數目不，但因沒有一個兒子，所以在旁人比如周侯爺眼中看來，他仍是子嗣單薄，且要為他憂心。周三老爺本人倒是看得淡，以為命中如此，不必強求。

與二房三房相比，周侯爺這一支就完全稱得上枝繁葉茂、人口昌盛了。

共有六子三，除第五子早逝外，其餘皆站住養大了。其中長子周連政已請封了世子，娶妻梅氏，乃是安昌伯府的嫡長，進門八年生有二子一，極得侯夫人歡心，現掌著侯府中饋。二爺周連深，就是尚了公主的那位。三爺周連恭，庶出，生母是那位蘇姨娘的姐姐大蘇姨娘，早已過世了。周連恭在讀書上甚有靈竅，二十齣頭已中了舉人，如今正在家中苦讀，備戰後年的會試，也已娶妻，只是還未有兒。

四爺周連平，亦是庶出，生母是府里的家生子，他卻是個庸碌的人，也是二十來歲了，文不武不就的，只在家中混日子。霜娘注意到，金盞對他極沒好，雖然儘力掩飾了，但說到他的時候語調都是乾乾的，且只說了三兩句，飛快帶過去了。

六爺周連營，喪事剛過，不必多說。

再來是三個姑娘，皆是庶出，與西府一起論的大排行，名字里皆從了個「蘭」字，二姑娘蘭與周三爺出自同胞，年前剛出了嫁，嫁的是同在京里的襄侯府，五姑娘蕪蘭和七姑娘琦蘭年紀尚小，都還待字閨中。

「因太太病中，姑娘們的請安一概免了，不然上午敬茶時，就都能見著了。不過也不著急，往後時日長著，慢慢就都了。」

金盞在說姑娘們的時候，霜娘一直忍不住走神，沒記得幾句，的思緒停在說六爺的那一句上，總覺得自己是忘了什麼，著在腦子裡打轉，轉著轉著，忽地猛然開竅了。

問向金盞：「連你都是太太院里才撥來的，那這院子里原來伺候的人呢？」霜娘終於搞明白上午那時為什麼會覺得不對勁了，現有的有資格進正房裡伺候的八個丫頭中，竟全部都是拼湊而來的雜牌軍，那原來伺候六爺的人哪裡去了？怎會一個都不見？

「不知，我們府里的規矩，爺們滿了八歲之後就要搬去外院住了，邊伺候的人全換小子們，是不留丫頭的。」金盞說。

「……」霜娘忍住了到邊的一句「這規矩好」，對來說，再好也沒什麼用了呀，唉。

在金盞的科普中，時間慢悠悠來到了晚上。

晚膳后，天完全黑下來，院門預備要落鎖時，夜里忽然來了一行人。

**

金盞出來，見一行人進得院來，為首的是個臉圓圓笑容極甜的丫頭，忙道：「金桔姐姐好，可是有什麼要事？我這就請我們出來。」

金桔道：「這麼晚了，不必驚你們，大使我來給六送些東西，你收了就。」

即命人放下抬著的兩個大箱子，金盞要留吃杯茶，金桔亦不肯：「我趕著回去伺候大。」說罷帶著人一陣風般走了。

金盞無法，也不知箱子里裝些什麼，只得喊人先抬進了堂屋，霜娘披出來：「誰來了？怎麼忽然又走了。」

「是大邊的金桔，說給送些東西，不知怎地那麼急，留吃茶也留不住，金桔姐姐平時不是這樣，為人極和氣的。」金盞關了門道。

箱子沒掛鎖，霜娘直接掀開看了，只見一箱皆是裳，另一箱分了兩層，上層是首飾，裳首飾皆是素淡，一即知是送與霜娘居喪期間穿戴的。下層是半箱子銅錢，另有兩個荷包，共裝了十數個金銀錁子。

霜娘看見裳首飾還未覺得怎樣，再一看見銅錢，立時明白過來，這必是梅氏私下補的，所以著人乘了夜送來，又來去匆匆。

三十二抬聘禮只換了兩個嫁妝箱子回來，臉上是明明白白刻了「窮鬼」兩個字了，霜娘自嘲地想。

金盞瞥著的臉，有點小心翼翼地道：「，可要退回去？」

雖然大是一番好意，但這樣暗夜授與，又是明晃晃的半箱子銅錢，換上個清高的人，可能第一覺未必是激，而是辱。現在明白金桔為什麼走那麼急了，這是免得霜娘當面發現了不肯收，不好差，索快速閃避了。

「大嫂一片好心，我退回去做什麼？」霜娘抓了一把銅錢，快活地笑道，「難得平白髮了筆小財，這樣的好事可不常有。」

霜娘與想的不同，梅氏選在晚間送來，已是避人耳目照顧的面子了，人家給送錢還考慮了的自尊，要還挑剔什麼，未免太矯了。再者，送東西的人都走了，難道再起人來，把箱子抬著給梅氏還回去？那場面才真是難看到不可說，兩邊都要落個沒臉。

金盞鬆了一口氣，笑：「說的是。」

知道了箱子的容，就不好再小丫頭了，金盞開門了春雨來，兩個大丫頭連拖帶拽，把箱子弄進了裡間臥房。

霜娘跟在後面進去，看兩人開了箱，把飾等分類擺放，看了一會不再管了，坐到炕上翻弄起自己的小木筐來。

想給梅氏的小兒兩個荷包，做這個是很手的，三兩下選好了用料配，在腦子裡大概過了一遍就著手開做。等兩個丫頭把東西都收拾好之後，圍過來看的時候，霜娘的第一個荷包已經開始收邊了。

這是個元寶形的小荷包，櫻草底，兩面各綉了一小捧金桔，連枝帶葉，金桔黃澄澄，枝葉碧碧綠，十分清新可。

「好巧的手，」金盞不由誇道，「可是要送給大？」

霜娘手下飛針走線，片刻不停，口裡笑道：「正是，明天我們要去給大嫂道謝，總不空著手去，我沒什麼值錢東西，做兩個荷包給大姐兒帶著玩。」

金盞笑道：「這就很好了，大必定喜歡的——啊呀，」忽然醒覺，「大姐兒亦有一年孝的，這金桔恐艷了些，大姐兒如今上不得。」

霜娘亦一下靈醒過來，雖穿來八年，但在賀家沒經過喪事，對這些特定狀態下的俗禮就不大敏，雖知道有這麼回事，但等閑想不起來。

把快做好的荷包丟進木筐里：「虧得你提醒，我重新再做。」

便另行捻線配，這回用的墨藍緞料，兩面各綉一串葡萄，有枝無葉，葡萄又大又圓，胖嘟嘟地在一起，看去十分酸甜可口。

一時穿了繩收了口，這個荷包就做好了。在綉葡萄的時候，霜娘已打好了下一個荷包的腹稿，這時毫不停頓，翻檢好材料，又做起來。

金盞見了勸道：「天不早了，明兒再做罷，大上午要見人理事，我們下午才去，來得及的。」

「若再有別事耽誤住了呢？」霜娘不肯，「你困了自去睡，這些小東西好做，我一會就做好了。」

金桔無法，只得□□雨先回房去，自己當然不會去睡，就坐在旁邊等著，過一會就替霜娘剪一剪燈芯。

過得半個多時辰，第三個荷包完工。這個荷包是石榴形，底黛綠，兩面各綉了一對雛燕，翅膀短短的，肚皮鼓鼓的，綠豆眼伶仃，未免調過於沉重，荷包邊上還滾綉了一圈雲紋。

因趕工的關係，這兩個荷包在綉技上沒有什麼特別，只勝在圖案新鮮可，容易討小孩子的喜歡。

霜娘了懶腰：「好啦，這下安心了，可以休息了。」

金盞全程旁觀，心悅誠服：「好伶俐的手段，像這樣的荷包，我最快也需得半天才行。」

霜娘笑道：「沒什麼，我日除了做這個，沒有別的事，做得多了自然就快。」

金盞心中雪亮：速度快這樣，已儼然是個綉娘了，這位新在娘家時的日子顯然不大好過。不過也難怪，若是好過，就不會捨得與人沖喜了，更把嫁妝剋扣個，這位新幾乎等於是兩手空空進了門。

這些念頭只在心中一閃而過，金盞面上半點不敢出，如常服侍霜娘安歇，吹了燈，自己也去外間躺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