丫頭們都是訓練有素的，不用霜娘開口吩咐什麼，各自過來自己報了名姓行了禮，就圍著霜娘忙碌起來，替取了金冠拆了頭髮，了嫁換了睡鞋，問：「外頭的熱水都是現的，可要沐浴？」

問話的這個丫頭金盞，皮雪白，眉眼細長，說話做事都是在頭裏，剛才那一會兒功夫，霜娘已看出來，其餘三個丫頭都有些以為首的意思，就向點一點頭。

另一個□□雨的見了出去喚人抬水，金盞卻去桌上了一圈，扭頭向霜娘笑道：「不？這桌上倒還有些糕點能墊補墊補，只是大菜都冷了，若想吃個別的什麼，只管吩咐，我去廚房做去。」

不說還好，霜娘一肚子愁思塞得滿滿的，半點沒覺出來，這一說，那些愁緒頃刻間全飛了，霜娘只覺得得心都發慌，坐去桌前一塊接著一塊，把一整盤子糕都吃完了。

那糕是糯米做的，了梅花形，五個花瓣是白，中間包了花醬，似胭脂。吃到最後時，霜娘終於飽了，有閑心想了下醬吃著似乎是玫瑰醬，那這糕該梅花糕還是玫瑰糕呢？不料這一分神，竟最後一塊糕給噎著了。

「……」這也太丟人了。

嫁到人家頭一天，吃一盤子糕把自己吃噎著了，還是當著丫頭的面，傳出去多現的笑柄哪。霜娘撐著不肯，做若無其事狀，等著堵在心口的那口糕自己掉下去。

但整個人忽然僵直，金盞站在旁邊馬上明白了，飛快倒了杯茶遞給，又用手在背後拍，直到霜娘僵的背脊重新下去。顯然很清楚霜娘的尷尬，全程只是默默幫助，並不多說一個字，就好似全然沒有霜娘噎著這回事一樣。

另有一個南香的見霜娘緩過了氣，就輕聲細語地問道：「可吃飽了？還是廚房再下碗面來罷，這些冷的吃多了難免不用。」

說真的，如果不是有金盞的表現作為對比的話，霜娘真要當這丫頭的話是關心，而察覺不出其中的機鋒了——都一副快吃撐了的模樣了，哪兒像還需要加餐了？前頭問吃飽沒，後頭就說吃多了，霜娘正懷疑是不是自己多心了的時候，金盞說話了。

「你了自己去廚房吃的去，難道當值的嫂子敢不做給你？偏要扯了的旗號，平常也不見你麵皮這樣薄。」

金盞的話明顯是打圓場，於是霜娘確定了，這個在四個丫頭裏相貌最好的南香確實不喜歡，甚而是討厭，以至於都等不及背地裏去說小話，當面就拐著彎地開嘲諷了。

這可真是奇了，初來乍到，話都沒跟說過一句呢，究竟是哪裏得罪了這位副小姐？

霜娘不開口，等著看南香怎麼回金盞的話，卻見只訕訕地笑了笑，閉收聲了。

這時丫頭們抬著熱水魚貫而，這個小曲就此結束，霜娘婉拒了金盞的幫助，自己洗了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，出浴桶后，金盞和春雨兩個流用乾爽的布巾替一遍遍拭著發，服務之心周到，讓霜娘油然生出一種這寡守了也不算虧了的覺。

「好了，差不多行了，你們去歇著罷。」畢竟不是天生的階層，著著霜娘就不好意思了，趕兩個丫頭去睡。

金盞不肯，手下不停，口裏笑道：「再等會，這頭髮裏頭還有氣呢，就這麼睡了明早起來要頭疼。」

霜娘不便拂了的好意，只得由，慢慢困意上來，合了眼養神，忽想起一件要的事，忙又睜眼道：「侯爺和夫人一般什麼時辰起來？我明早去請安敬茶，可不能到晚了。」

金盞道：「太太一般是辰初起來，請安也多是這個時辰。只是太太如今病著，好些天不能下床了，明兒怎麼安排，奴婢也不大清楚。不過不用擔心，大必會有主意的，放心睡著，我就睡在外間的羅漢床上，明早保準醒，誤不了事。」

霜娘應了，又過了半刻，終於把頭髮乾，金盞替打了個鬆鬆的辮子，服侍上床安歇不提。

**

託了一頓熱水澡的福，霜娘在這陌生地方也很快睡著了，只是睡得不安穩，總陷在噩夢裏。

先前捧著人牌位拜堂的時候沒覺得害怕，很順利就過去了，這時卻不知怎地在夢裏生出恐懼來，見著一座山一樣大的靈牌不停地要向下來，拚命跑，又中了邪似地總想回頭看那靈牌上的字，卻總也看不清，最後一次將要看清的時候，那靈牌離只有咫尺之距，轉眼就要將塊餅——

霜娘醒了。

一頭一臉的汗，心臟狂跳，手腳發，一時彈不得，只能原樣躺著。

此時外頭天剛蒙蒙亮，已經有丫頭起來了，霜娘隔著兩層紅帳，靜靜聽著外頭的掃帚掃院子的沙沙聲，丫頭來往走路的輕巧腳步聲，以及，外間的說話聲。

「就一個箱子和一個破木筐，昨兒那麼忙，我怎麼記得擱哪去了，你再問問別人。」

霜娘聽得出來，這是南香。

跟著響起的是金盞的聲音：「你小聲些，還睡著呢。你還我問誰去，我記得真真的，當時送來就給你放著的，你再細想想。」

南香顯得不太耐煩：「我就是想不起來了，又不是什麼要東西，回頭慢慢找就是了。我這一早起來，臉都沒空閑洗，誰有心思找這個找那個。」

「那是家裏帶來家常使的件，由得你管要不要？你現想來，到底擱哪兒了，一時問起，我們總要有個回話。」

「還在床上躺著呢，哪裏就會問了——」

「住。」金盞的聲音一下就冷下來，「什麼？是誰？我看你是在那府里呆得昏了頭，上頭長久沒有主子管著，你眼裏也就看不見主子了，學的規矩統全忘到腦後了。昨晚你就不自在，當面譏刺，幸而才來面，不好和你計較。我不知你哪來的這些氣惱，你我一般拿的一等月錢，我也不好管狠了你，我們把話說明白了，你要認真不想在這院裏呆，我替你去回大，隨你攀什麼高枝去，我指定不攔著。」

霜娘在床上聽著，聽的整個人都清醒過來。

外面金盞的態度一起來，南香就了，回話的態度直接了八度：「我哪有什麼氣惱，就是夜裏沒睡好，說話躁了點嘛。好姐姐，你大人有大量，別同我生氣，我洗了臉，馬上就去找去。」

霜娘心裏有數了，看來南香雖然譜擺的大，其實並沒有什麼後臺，同級別的大丫頭抓了的錯，當面下的臉，訓小丫頭似地訓，也只好吞聲。

或者，還有另外一樣可能，南香有後臺，但金盞的後臺比來頭更大，以至於金盞好言無用之後，可以有底氣直接跟說不幹就滾。

南香了，金盞也沒再咄咄人，只道：「找著了就來告訴我。」

南香一邊應聲一邊出去了，留下金盞一個，在外間悉悉索索的，作極輕的不知在忙些什麼。

霜娘估著時辰應該還早，所以金盞沒有進來，睡意沒了後有些躺不住了，卻因先聽了那幾句話，不好馬上就起來，又勉強在床上捱了一刻，把帳子掀開一線，見外頭天又亮了些，終於耐不住，起床想要穿。

卻發現自己陷了窘境：架子上那裏裏外外好幾層的嫁應該是不適合再穿了，嫁的太急，一件新也沒來得及給自己準備，舊裳倒是有，全放在那現在不知擱在哪裏的箱裏了，現在能指的只有胡姨娘給的兩箱子嫁妝——但很懷疑那裏面有沒有，放幾個尺頭就把打發了這種事，胡姨娘完全乾得出來。

想是這麼想，霜娘還是走了幾步，抱著微薄的希在新房裏尋找的嫁妝箱子。

在裏頭有了響，金盞立即聽見了，掀簾見霜娘已經起來，忙笑道：「這麼早醒了。」

霜娘向笑一笑。

金盞笑道：「正好，我給的裳改好了，試一試，看合不合。」

說著放了簾子轉，跟著就抱了一裳重進來。

霜娘算是正瞌睡遇上了枕頭，一邊舒展了手臂讓金盞幫穿上，一邊好奇地低頭打量。這是一套簇新的大紅衫，同昨日的嫁相比輕便了許多，但不管是，還是上的刺繡花樣，都仍然是正常新嫁娘的規格。

霜娘忍不住問道：「這是誰備的裳？我今兒穿這個合適嗎？」從今天起就算新寡了呀。

金盞明白的意思，說道：「放心穿，這是一大早大那著人送來的，回頭還有呢。大說了，□□三天仍舊穿紅，一來太太看見了，想到六爺了親，心裏安些，二來，也是的心。」

什麼？以後一輩子不能穿紅乃至於凡艷都不能穿的心嗎？霜娘忽然鬱悶起來，假如不是被這麼提醒一下，都還沒想到這一點。

「我忖度著的形，略改了下，現在穿著還合嗎？」

霜娘回過神來，來回走了幾步，點頭：「我穿著很好，有勞你了。」

「說哪裏話，」金盞笑起來，「我去人打水來給洗漱。」

洗漱過後是梳妝，等霜娘整個人打理好后，有小丫頭送來了一小碗湯銀面，清清的湯水飄著幾粒細細的蔥花，一下把霜娘的胃口喚醒了。

「昨晚沒吃什麼正經東西，早起肯定了，我人去廚房要了一小碗面來，先吃了墊一下，等敬完茶回來我們再早飯。」

話音未落，霜娘已經接在手裏，埋頭開吃了，小小的白瓷碗只如手掌大小，銀細面挑了幾筷子就沒了，假如不是旁邊還站著送面來的小丫頭，霜娘顧慮形象，一定連湯都喝乾凈了。

金盞這個丫頭簡直是五星級的呀。

出了門，走去正院敬茶的路上，霜娘忍不住想，們從未見過面，金盞完全不知道的脾和秉，可做的事卻沒有一樣不合的心思，更難得的是態度自然大方，沒有一過頭的諂，從頭到尾著事事為著想的親切勁。怪不得紅樓里姐兒敢說，像們那樣的人家，府里的丫頭比小門小戶的小姐還強呢。

在前頭胡想，卻不知金盞落後兩步，跟在後面也在想：打從見面起，這位新還沒有駁過一回的不是，憑安排什麼，新都應了，雖說可能是新人靦腆，不好挑剔，可這總是個和和氣氣的開始，後頭再往下相，總是容易些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