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

或許是因為真的將岳欣然視為天人，阿田開始向岳嬤嬤學習如何做一個合格的侍婢，當然，其中亦有不必再忙活掃灑之事的緣故。

如今岳府之中，岳欣然一應所需之，只有加分量、增規格，早早送到遂初院來，還十分殷勤地詢問三娘子需不需要添置服首飾等等。

賬冊自然是再沒有了，倒是各式糧食價目竟每日特特抄了送來。

對這種轉變，岳欣然覺得好笑便不再理會，數日間，只埋頭將遂初院中剩下的書冊整理完畢，然后開始著手將這些箱籠打包了。

這一日，岳嬤嬤領了阿田來遂初院，本想說一說服侍之事，大家閨秀，斷沒有侍婢與小娘子還要隔著院門的道理。

卻忽聽門板被拍得震天響，一個驚惶的聲音道：“三娘子！三娘子！”

這聲音令岳嬤嬤與阿田十分吃驚：這不是宋嬤嬤麼？聲音這般驚惶，有什麼事竟這般急要來找三娘子？

岳欣然心中推測：看來，那叔父打探到確切消息了。

待阿田打開院門，宋嬤嬤驚慌失措地直奔到岳欣然面前：“大事不好了！使君與夫人吵起來了！夫人命我來請三娘子速速過去！”

岳嬤嬤擋在岳欣然前道：“使君與夫人吵起來，三娘子為后輩如何好去？豈不失禮？”

一聽便不是什麼好事，三娘子還是不要摻和為好。早先岳夫人待三娘子如何，可還歷歷在目。

宋嬤嬤乃是岳夫人的心腹，忠心無疑，此時事急切，一看遂初院這狀，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，聲淚俱下：“三娘子，先前那些記賬刁難俱是老奴豬油蒙心，背著夫人所為！夫人還有四娘子現下可全指著三娘子你拉扯了呀！只要能幫了夫人這次，是殺是剮老奴聽憑置！”

阿田哪里見過這種陣仗，登時連連后退，岳嬤嬤卻是怒從心起，一把揪起：“你這老奴好膽！竟敢脅迫三娘子不！”

宋嬤嬤登時哭嚎起來：“夫人和四娘子眼下真真是全指著三娘子……”

岳欣然只微微欠道：“萬當不起宋嬤嬤這般說，”頓了頓：“既是叔母遣了嬤嬤來，長輩有命，我自當前往。”

岳嬤嬤急：“三娘子！”

能宋嬤嬤這老奴急如此，可見正院形勢必如水火！那可是岳使君與岳夫人之爭，且這老奴始終不肯吐，必是事關重大，矛盾又到了絕難相容之境，夾在這二人之間，三娘子去了如何能好！

岳欣然卻自有行事的準則：“您放心，我有數的。”

岳府與國公府這樁親事，既然了手，自然是要收尾的，善始還需善終。

宋嬤嬤直是激涕零，一路在前推門打簾，引著岳欣然到了正院，甫一邁步進去，便聽得岳夫人凄厲的哭喊：“……你這是要我們母去死！”

岳峭的聲音冷無比：“事便已至此……”

岳夫人大哭一聲：“你怎麼能這般狠心！那也是你的兒！牙牙學語第一聲的是‘阿父’，你看看如今出落得如花似玉，這樣大好的年華，你如何狠得下這心！”

岳欣然進門看到的，便是岳夫人全無夫人形象地追打岳峭，他一邊避讓一邊怒極大吼：“那你我怎麼辦？！如今滿朝皆知陸家父子生死難料，現下毀約……滿魏京都會說我岳峭是個見利忘義落井下石的小人！將來如何為！岳府如何做人！大郎他們還要不要出仕！昂？！”

岳夫人鬢發散地怔在當地，淚水撲簌簌而下，除了一個兒，還有三個兒子呀……登時心如刀絞，再難聲。

岳欣然走進來，岳夫人卻忽然想抓住最后一救命稻草般沖過來拽住袖：“阿然你這般聰明！你定然有主意的是不是！你叔父、你叔父非要將我的阿四嫁過去啊嗚嗚嗚嗚……”

岳欣然卻是不不慢，向岳峭與岳夫人見了禮，才向岳峭詢問道：“朝會上有消息了？”

岳峭在侄面前難掩狼狽，還是低聲道：“這些時日我本已打探出消息，本想私下同國公府商議退親之事……未曾料想，今日陛下突發明旨，北狄扣邊，亭關失守，國公父子生死不知……令安國公率大軍馳援。”

雖然明面上說是“生死不知”，但岳峭已經打探到約消息，國公父子多半兇多吉，旨意上這樣講，一是怕搖軍心，二是未找到完整尸。

至于安國公馳援……此事竟扣扣與岳欣然所料分毫不差！

岳夫人目中流最后一希吳哀求：“阿然，阿然你定會有計策的是不是？”

岳峭看著量都未完全長的侄，不知為何，狼狽更甚：“你莫要胡攪蠻纏！當初婚期既已定下，現下又是這般局面，你著阿然又能如何！下月，阿四是定要嫁過去的！”

岳夫人一怔，然后竟跪倒在地、掩面大哭：“我苦命的阿四，難道要一生孤苦伶仃，沒個人可依靠……”

外面傳來下人驚惶的呼喊：“……怎不服侍在四娘子旁？！”

岳夫人回過神來，連聲爬起來道：“快別聽了去……”

卻是四娘子的侍婢驚恐來稟：“使君，夫人，四娘子方才懸了白綾尋短見了！”

岳夫人兩眼一翻，直直昏了過去。

出了這樣的大事，主心骨又昏了，岳府登時七顛八倒作一鍋粥，妻同時倒下，岳使君亦是一團麻，顧了這個顧那個，又因為眼前這局面皆是因他的決定而起，倍添煩。

好在四娘子那侍婢雖被支開，中途又轉了回去，這才發現得及時，救轉了四娘子一條命來。

岳夫人只是憂懼攻心，悠悠醒轉過來，知道四娘子沒事，撐著到了四娘子床前，用力拍打的肩膀：“養你這麼大！你便是這般來短我壽的麼！”

然后岳夫人伏失聲大哭起來，四娘子任由岳夫人如何，只是默默盯著賬頂，面無表，一不。

看著兒脖頸上那刺目的紫紅勒痕，岳使君心中酸且無奈，岳夫人亦漸漸止了哭聲，一家人竟一時寂然無言。

岳使君艱難的開口道：“阿四，你莫要這般，家中養你到現在……”岳夫人哭聲更凄厲，岳峭說不下去，只轉而道：”將來你幾個阿兄必會一直記得你。”

四娘子眼珠轉過來，定定盯著岳峭，那是什麼樣的眼神，無盡的背叛痛苦與抑絕猶如最后一點火星，徹底熄滅，只剩空的灰燼。

岳峭再也不住的形搖晃起來：“那你要我們如何做！搭上全家聲名不要，只為了你一個人嗎！沒有岳府又何來你！”

四娘子眼神空，好像靈魂已經不在這里了。

默默跟在后面的岳欣然這才開口道：“可否讓我與四妹妹說上一說？”

屋子里登時全然沉寂下來。

岳欣然卻有閑暇打量這間屋子，朝南向，屋外花草繁茂，離主院并不遠，屋中布置俱是致華，可見岳峙夫婦對這唯一的兒確是十分憐珍重。

只是，那是在沒有與整個岳府的利益發生沖突之前。

自打在主院聽過父母爭吵之后，四娘子再沒有哪個時刻像現在深切地意識到，自己的幸福原來在整個岳府的前途面前什麼也不是。

岳欣然好奇地問道：“國公世子回不來，你也許嫁過去就要守寡了……你是因為這個，才要想不開？”

四娘子不說話。

岳欣然也沒想回答，語氣中充滿了不可思議的嘆：“你居然寧愿去死，都不愿意守寡！”

四娘子仰帳頂的眼神，突然充滿了不應該在這個年紀會到的憤恨與痛楚。

岳欣然只看著，托著下邊思索邊道：“其實，我倒是覺得守寡很不錯啊。有個守寡的名義，不用向長輩立規矩什麼挑剔磋磨，又不必去理七八糟的后宅事，不用冒生命危險去干什麼傳宗接代的活計，更不必仰仗另一個很難確定品能力的男人的臉行事……

再說了，你自己有嫁妝、夫家還得供養，一生不必依賴任何人你都能自由自在食無憂。”

財務自由，關起門來誰也不用理會，過著腐朽墮落的封建階級生活，這是多現代宅人夢寐以求的生活啊！

再說了，有錢在手，如果真的覺得寂寞了，手段蔽點，找個小鮮不是分分鐘的事嗎？還本沒有古代婚姻帶來的那麼多麻煩，多的事兒啊。

對于守寡這樣可怕的事，岳欣然語氣中居然全是贊嘆，岳峭夫婦已經聽得傻住。

古往今來，守寡一事誰人不是避之如蛇蝎，原來還有這麼多好嗎？！

岳峭夫婦都快真的相信而后心了，然后才反應過來，這分明是岳欣然騙他們家阿四的話吧！

這這這人聰明，難道連編瞎話都能編得這麼玄乎？？？差點連他們都相信守寡很好了……

四娘子聽得張開了，而后眼神一定，忽地抬起了上半，用力將自己的頭向床柱上撞去，此時渾無力，只將額頭上撞出紅印，并不致命，但那決絕的姿態已經是最好的回答：

你休想騙我！若是為我父母來做說客，這便是我的答案——我寧愿去死！

岳欣然搖了搖頭，認真問道：“你真的，寧愿去死也不愿嫁到國公府守寡？”

四娘子瞪大了眼睛，顯然堅持自己的答案。

岳欣然再次認真地勸說：“守寡真的不錯的，你不再考慮一下嗎？”

四娘子恨恨地再次開始以頭撞柱，用一種緩慢卻堅定的姿勢，一下又一下。

岳欣然不由笑了：“好吧，既然你這麼不愿意，”站起了：“那我就不客氣了哈。”

四娘子撞柱的作僵住，難以置信地看向這位三姊姊，對方神依舊如故，四娘子開始嘲笑自己，守寡這樣可怕的事，便是個傻子都知道害怕、躲避，這位三姊姊那樣智計百出，怎麼可能做出那種決定。

然后，岳欣然朝岳峭和岳夫人點頭道：“既然四妹妹不愿意，我去吧。”

岳家三口俱是傻傻地看向岳欣然，都以為自己聽錯了。否則以岳欣然的聰明絕頂，怎麼可能做那樣的決定。

岳欣然清楚的表述道：“這門親事本就是阿父定下的，我嫁過去，想來國公府也不會有異議。”

這樣一來，小鮮就可以提上日程了……咳咳。

岳家三口呆愣在那里，也不，一聲不吭。

岳欣然一臉莫名，叔父叔母這是怎麼了？不樂意將這大好的找鮮……啊咳，是自由守寡的機會拱手相讓？

岳夫人卻忽然“撲通”一聲跪倒在岳欣然前，哭得撕心裂肺：“阿然，叔母以前對不住你……自今而后，你便是我岳府的活菩薩！”

然后不顧四娘子，將一把拽了下來，一并跪倒，砰砰給岳欣然磕起頭來。

岳使君難自地背過去，舉著袖子拭了拭自己的眼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