說完,眷們驚歎議論:聽陸先生這口風,竟是承認大魏不如江左了!
其實這事也冇有什麼,世人本也曉得,大魏以鐵蹄闖下疆域、以武立國,在經學傳統上確乎不如大梁,隻是如今在這場麵上被明明白白點出來,也實在教人有些難。何況方纔為梁國人的燕國公夫人還與太史令夫人有一番口角,便更加使得魏國人心裡不好了。
一時有上了頭的眷,倒也忘了要結燕國公為自家夫婿討前程,隻彎彎繞繞地說:“大梁齊嬰果然名不虛傳,可見大梁的學問傳統十分厲害。隻是見使君大人今日這般雄辯姿態,可毫不見前日裡所說的風寒之癥,也不知那日冇去同咱們大魏的兒郎們擊鞠,到底是不是怕輸了丟人?”
這般言論一出引得許多人附和,另一位夫人又說:“此事倒也有章可循:誰不知他們江左世家有許多奢靡荒唐之事,那五石散便是從江左而來,聽聞這位使君也吸食那,長此以往自然要差些、不敵咱們大魏的兒郎強健,為免在擊鞠場上輸得難看,想避一避也是人之常。”
那些怒氣冇有上頭的眷們聞言,便都悄悄去瞧燕國公夫人的臉,隻見那素來是仙菩薩一般的秀麵容染了幾分冷笑,既輕蔑又顯出怒意,十分令人害怕。們正以為這位夫人要發火,便先聽另一位子道:“荒唐!技不如人便罷,何必如此作踐人?那齊敬臣乃世英雄、江左名臣,是溫若哥哥畢生勁敵,你們如此說他,是也看不起溫若哥哥嗎?”
眾人定睛一看,才見說話之人是薛沅。
隻見這二十三歲仍待字閨中的上京冤孽此時怒得杏目圓瞪,已氣勢磅礴地從席上站了起來,徒留那可憐的母親和姑母一左一右拉著、勸坐下,卻不聽。說來實在可笑,一口一個“溫若哥哥”的著人家的丈夫,又兒地替人家的故國仗義執言,真不知是何等的冤孽才能讓這貴說出這般不要臉麵的話來!
眾人又驚又氣一時說不出話,鐘夫人見了便趕彌補了方纔未能出麵調停的憾,立時便極妥帖、極麵地站了出來,笑瞇瞇地對眷們說:“下人們來回話,說前院兒的大人們已經開始吃酒品評詩畫了,我尋思咱們也可吃吃酒敘敘話,可不要被他們的逍遙比了下去纔好。”
這般的打圓場,大家自然都要賣麵子,聞言紛紛稱好。史中丞家的仆役們大約因平日裡多了自家夫人的耳濡目染,竟也比其他家的更善解人意些,見狀不需什麼提點,便紛紛奉上香茶糕。下人們尚且如此賣力,貴人們自然不好意思再拂了鐘夫人的麵子,隻紛紛極儘心地轉而經營起一團和氣,一時這後院兒裡便飄出陣陣笑語,片刻之前的那些個不愉快彷彿從不曾出現過似的·。
連紫和挽朱跟在沈西泠左右,彼此對了一眼,心頭都有些惴惴。
方纔夫人在後院兒同那幾位夫人生了爭執,大約是心裡頭仍不痛快,此刻已尋了個由頭從席麵上遁了,正在史中丞府的花園兒裡閒逛。
夫人發脾氣這個事很不尋常。二人在夫人左右侍奉了五年之久,從冇有見夫人跟誰紅過臉兒,縱然是五年前剛嫁過來的那個時候,上京城的貴人們口出不遜者甚多,說的話也很是刺耳難聽,但夫人都能一笑置之,從不曾真正過氣。
但今天氣了,不僅氣了,還同人當麵鑼對麵鼓地吵了一架,這讓連紫和挽朱心裡頭很是憂慮,尤其將軍因軍營中庶務纏不得空,今日並未陪夫人同來,這便讓們心頭更是憂慮,怕夫人吃虧。
連紫了一眼倚在假山旁看蝴蝶的沈西泠一眼,斟酌了良久才道:“夫人也出來好些時候了,再遲恐怕那席麵上不好看,要不……咱們回吧?”
沈西泠應了一聲,但既冇有答話又冇有起,連紫和挽朱不準的意思,相互又看了一眼,連紫恐耽誤事,便又勸了兩句。
好在夫人聽勸,過了片刻便起打算回了,隻是走的方向卻有些不大對頭,儼然是朝著前院兒。一開始連紫和挽朱不準究竟要去哪兒,以為隻是信步閒逛,但後來走著走著,卻走到後園的石門附近,若踏過那門,便是前院兒的地界了。
大魏雖則民風開放,往日宴飲遊樂也不乏男同場之事,隻是今日這場麵卻不大適宜,若夫人踏了過去恐於名聲有礙,於是連紫也再顧不得彆的,隻連忙對沈西泠說:“夫人,那邊兒就是前院兒了,咱們過去不妥。”
沈西泠聞言腳下步子停了,但眼睛還瞅著那方,過了會兒似乎笑了笑,隻是十分寡淡,就連挽朱這樣不懂事的丫頭也能看出些許苦的意味,低語道:“是啊,不妥。”
將這聲不妥連續說了兩回,這時挽朱又聽到沈西泠問有關鬢間釵的事兒,不辨喜怒的樣子,心中有些慌,便隻諾諾地將實說了。沈西泠聽了冇說什麼,隻是手將鬢間的那支金釵緩緩取了下來放在手裡把玩著,過了一會兒收回到袖子裡,朝連紫吩咐了一聲,說:“去跟鐘夫人說一聲,就說我的釵子丟了,請幫我尋一尋。”
連紫和挽朱聽了這話皆是一愣,這時沈西泠朝倆過來,連紫便覺得心中一驚,連忙稱是,剛匆匆走出去幾步,又被沈西泠住。
回過頭,看見自家貌驚人的夫人正回頭著,眉心的紅痣有種彆樣的神韻。
說:“告訴夫人,那釵子是將軍所贈,我很重。”
連紫垂下頭,極溫馴地說:“是。”
這一頭,平景侯夫人已是怒火中燒,同弟妹和侄兒罵道:“好個沈西泠!先前在席麵上吵鬨得人人尷尬還不夠,如今還為了一個破釵子累得人人都為找,真要活氣死個人!”
半個時辰前眷們便聽說燕國公夫人丟了釵子,正是燕國公此前為贏的那一支,鐘夫人聽了這訊息,連忙打發下人去替找,隻是找了大半晌仍不見那釵子的蹤跡,便又有眷說,該不是被手腳不乾淨的下人拿去了吧。
這話鐘夫人聽見了,心裡自然很不是滋味,深恐上京城的貴婦人與貴們從此看低了自己,白白落下一個下不嚴、辦事不力的罪名,於是甚至親自上了陣,帶著下人們滿府滿宅地去找。
這時眷們又聽說,前院兒裡的大人們也鬨了幺蛾子,據說是靖王殿下吃醉了酒,已經喝得不認識人了,胡天胡地大著“江左真風流”,全然冇了大魏皇室的統。據說在場的大人們醉了一大半,就連幾位老學究也都有些上頭。那些不勝酒力的男賓們,有一半便直直橫在廳堂上醉倒,另一半則向中丞大人討了客房去休息,隻餘一些胡來的世家子弟,乘著酒意誤闖了後院,可將一乾眷們嚇了一跳,於是茶會也了一團漿糊,鐘夫人分乏,無奈卻冇有三頭六臂千手千眼,隻得眼睜睜看著這心料理的席麵徹底了套,前院兒的男賓混到了後院,後院的眷則四下迴避,各自不知散到何了。
這……這真是作孽!
當沈西泠屏退了婢、獨自一人穿過重重的樓閣廊宇,終於遠遠地見到白鬆時,的心底有那麼一瞬寂靜無聲。
那個很多年前就與識的男子,正抱著劍很隨意地靠在史中丞府一間客房的門上,裡銜了一片竹葉,聽到有人走過來,見是,似乎有些意外。
他挑了挑眉,站直了些,神閃了閃又朝笑了笑,左眉正中的那道淺淺的疤痕與記憶裡一般無二。
魏國在北,不如江左氣候宜人,上京城的冬季便算很漫長,但富貴人家裡卻很有講究,效仿江左風氣,喜在庭中植竹,請花匠用心養護,活很是不易。鐘夫人主持中饋自然無限周到,這小小一間客舍的小院裡都種了竹子,雖然並不很茂盛,但也有意趣,青竹掩映清風徐來,朦朧間與沈西泠記憶深的那個院子重合起來,令一時有些恍惚。
這不能怪糊塗,實在是因為故人在此,難免令人不知今夕何夕,何況歲月似乎並未在白鬆臉上留下什麼痕跡,這麼多年過去,他卻幾乎與沈西泠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一樣,高大、寡言,但並不冷漠。
也朝他笑了笑,然後提步朝他走過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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