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章

　南敘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謝明瑜。

　記憶里的謝明瑜，是霽月風清的謙謙君子，哪怕家道中落，修養卻也是極好的，他永遠風輕云淡溫潤如玉，狼狽失控的緒永遠不屬于他。

　可現在，他折了腰，啞了聲，狼狽對低低懇求著，求別跟跟趙遲暄走，求留下來。

　可是，這又有什麼意義呢?

　已經不謝明瑜了，已經恩斷義絕兩人再無關系了，他這個時候的挽留，又有什麼用呢?不過是讓自己良心好一些罷了。

　謝明瑜此時對的歉意與挽留，不過是他為數不多的良心終于發現欠良多，而又執意離開，他的終于了理智，所以才會對做出低聲哀求的事來。

　等他恢復理智，必會唾棄自己的行為，而對于哭哭挽留的，他依舊不會珍惜。

　——看，哪怕我與你大婚是為了救心上人，哪在大婚第二日便把心上人養做外室，哪怕我把你的真心放在地上踐踏，連帶你的面一同丟棄，哪怕我做出那麼多常人無法容忍的事，只需我哄你一哄，你便不會離開我，既如此，你又何必去珍惜呢?左右你不會離開，左右你舍不得我。

　若果真留下，這便是日后的待遇。

　可惜，不會讓自己陷在爭風吃醋的宅里蹉跎終生。

　不傻。

　南敘看也不看謝明瑜，手去挽趙遲暄的胳膊，“舅舅，我們回家吧。”

　的作落在謝明瑜眼底，謝明瑜瞳孔微微收，“敘兒，你不能這樣。”“你別走”

　手傷得太重，謝明瑜的聲音啞得厲害，"敘兒……你聽我解釋，我沒有想殺你的意思。"“我沒有。”

　可南敘已不想再與他糾纏，只當聽不到謝明瑜的聲音，挽著趙遲暄的胳膊便往外走。

　謝明瑜的眸一點一點沉了下去。

　原來南敘真的不在乎他了。

　他傷得這般重，竟不曾回頭看他一眼。

　這個事實讓謝明瑜無比頹敗，幾乎是下意識間，他沖南敘的影大喊，“敘兒!”

　可不管他怎樣呼喊，南敘都不沒有回頭，像是不曾聽到他的話一般，只挽著趙遲暄的胳膊，腳步輕快往家趕。

　謝明瑜肩膀一，突然劇烈咳嗽起來。

　咳嗽聲引起另外一個男人的回頭。

　趙遲暄任由南敘挽著胳膊與一道回家，但在轉那一刻，趙遲暄的目卻瞥向被衛士們擒下的謝明瑜。

　男人的手被他整個毀去，經戶部的醫草草包扎后，此時還在往下滴，大抵是疼得厲害，他的手不自然垂著，讓往日風輕云淡的君子之風都出現了一狼狽。

　趙遲暄勾了下。

　那目讓人想忽視都難。

　不聲的挑釁，比赤//的折辱都人難以承，謝明瑜中一悶，從嚨里艱難出幾個字，“闕侯，如今……你可算滿意了?”

　但趙遲暄卻并未回答他的話，著竹月團花云氣紋圓領袍的男人一哂，便領著南敘離開，仿佛他是地上的螻蟻，本不值他去理會。

　而他后的，也亦步亦趨跟在他后，西墜的殘似的攤開，公堂之上的腥味仍未散，可卻像什麼都不曾看到，什麼都不曾聞到一般，毫不在意，只跟著趙遲暄漸行漸遠，半點眼神不曾分給他。

　謝明瑜出去的手落在青石臺階。

　“敘兒，我沒有。”

　他看著南敘遠去背景，一遍又一遍輕輕低喃著，“我沒有養外室。”

　他對思瑾并無男之，接思瑾出教坊司，也僅僅是因為歉疚，他欠陶家的，他必須救思瑾出火坑，可南敘為什麼不愿聽他解釋呢

　南敘在得知思瑾的存在后，第一反應便是要與他和離，沒有一猶豫，毫不拖泥帶水與他恩斷義絕，拿了戶部出的文書便再也不瞧他一眼。

　仿佛他是迫不及待想要拋棄的過去，多與他相一刻，便惡心一分似的。

　沒由來的，他突然有些后悔，若他早些將思瑾的事告知南敘，他與南敘是否會換一種結局?

　不，不會的。

　的眼里從來不得沙子，他多與丫鬟說兩句話，便能悶悶不樂好幾日，似這般拈酸吃醋的人，怎能容忍他把思瑾從教坊司救出來?

　而思瑾的況，也的確不能再耽擱了，哪怕不曾十六，可已被許多紈绔看上，不止一次找老鴇點名要伺候，是他打點了許多銀子，才堪堪保住思瑾沒有被糟蹋。

　可繞是如此，思瑾仍……

　謝明瑜眉頭一皺，不愿再想了。

　那是他的噩夢，更是思瑾不堪回首的過去，所以他才會在大婚第二日便倉促接思瑾出來，他不敢再等了，多等一日，思瑾便多一日的危險。

　他拖不起，思瑾更拖不起。

　他原本想著，他做事蔽，南敘應不會知曉，只要他還了陶家的清白，將思瑾安置好，他便與南敘好好過日子，哪曾想，南敘竟知道的這般快，他尚未來得及實施自己的計劃，南敘便吵著與他和離，之后，便是走到恩斷義絕這一幕。

　這一切都太快了。

　快到甚至讓他都有種措不及防的覺。

　謝明瑜的輕聲低喃止住了。

　不，不止快。

　更多的是巧————思瑾出事的時機，南敘知曉的時機，甚至趙遲暄出現的時機，巧到讓人懷疑背后有一雙無形的手算計了這一切。

　謝明瑜呼吸陡然變輕。

　“明喻啊，你也別怪姑娘太過狠心，實是你做的事不大地道啊。”耳畔響起龔興的聲音。

　謝明瑜回神。

　右手刺骨的疼提醒他今日的一切并非夢境，他抬頭，趙遲暄與南敘的影已經消失在長街盡頭。

　大概是這個原因，龔興沒有再刻意與他保持距離，手拍了拍他沒有傷的那只肩，語重心長道，“大婚第二日便抬了教坊司的門，莫說是南姑娘了，我若是子，我也是不容你的。”

　”更何況你與那又是有舊的，娶南姑娘，也只是借闕侯府的勢力還一個清白，似這樣的事，沒有一個人能容忍。”

　“你啊，把路走死了。”龔興一聲嘆息。

　謝明瑜面無表。

　“好了，大理寺來人了。”

　龔興并未將謝明瑜的異樣放在心上，大理寺的衛士踏進戶部，龔興收回拍謝明瑜肩膀的手，"等到了大理寺，你得識點眼，你的手是廢了，可你的前程，你的人生，不能再廢了。”

　謝明瑜嗤笑。

　前程人生

　高高在上的權臣翻手為云覆手雨，今日之后，他還有什麼前程可言?

　認命麼呵，他不認命。

　自父親無端枉死，思瑾滿門被滅之后，他一直在與天斗，與命斗，那麼難的路他都走下來了，又怎會折在這個山丘里

　謝明瑜垂眸再睜眼，眼底已是一片清明。

　“謝龔大人教誨，我記下了。”謝明瑜聲音清潤，垂眸向龔興道謝。

　他的虛心知禮讓龔興很是用，龔興便客套囑咐大理寺的衛士，讓衛士們莫要為難于他，他點頭謝過，跟著衛士們往外走，然而在踏出戶部的那一瞬，面上溫和淺笑然無存。

　與此同時，南敘的馬車緩緩行在路上，尚未抵達侯府，便有彩樂伴著舞龍鬧燈的歡聲笑語傳來。

　好不容易與謝明瑜和離，南敘心好得很，聽到歡鬧聲，便問秋練，“今日有人辦喜事?”

　“不能吧，今天可不是什麼好日子。”秋練搖了搖頭。

　“這聲音像是從咱們侯府那邊傳過來的。”

　秋實笑了起來，拿著眼睛去瞧南敘，“怕是咱們那邊有喜事。”

　南敘便側耳去聽。

　片刻后，點了點頭，“的確是從咱們府上那道街傳過來的。”“是宣德大長公主有了長孫還是淮侯世子又新抬了小妾府”

　皇城坐北朝南，城北住的皆是勛貴，闕侯府左邊是宣德公主府，右邊是淮侯，只這三所府邸，便占了整條街，宣德公主是圣人姑母，雖不問政事，但卻頗得圣心，每隔幾日，便會宮中賞賜送來，與簡在帝心的闕侯府不分伯仲。

　但另一邊的淮侯府卻沒那麼好的待遇了，若哪個宮人被派去淮侯府，定要說一聲晦氣，淮侯府早年也是出過皇后的家族，東宮太子更是流著淮侯的，假以時日太子登基，淮侯府必是當朝第一族。

　可天不遂人愿，太子暴斃，皇后癡傻，大行皇帝只得立六皇子為太子，大行皇帝崩逝，六皇子順風順水做了新帝。新帝的生母是淮侯派給皇后的陪嫁丫鬟，早年在淮侯府過冷氣，后來生下新帝，也曾過太子皇后的刁難，早年的恩怨擺在這兒，淮侯府如何不惶恐?

　新帝登基之后，淮侯府便夾起尾做人，于是乎，外放的外放，流連花叢的流連花叢，當年赫赫揚揚的淮侯府，如今只剩下一群鶯鶯燕燕陪著一個荒唐世子。

　與這樣的人家做鄰居，趙遲暄也曾有過擔憂，但好在淮侯世子雖然在上頗為荒唐，卻是一個明事理的人，只在府上鬧，從不曾鬧到南敘面前，甚至在外面還對南敘頗為照拂，這才讓趙遲暄放了心，在這里把南敘安頓下來。

　想想那些往事，南敘呷了口茶，旁人有喜，卻和離，在世人眼里，這種人是晦氣，是不詳，登門送禮是做不得了。

　“若是大長公主有喜，便備一份厚禮遣人送過去，若是世子爺有喜麼，咱們便不去了。”南敘道，“世子爺每隔三五月總要有一次喜，若次次都送禮，那我什麼了?他養姬妾的小金庫嗎”

　與秋練說著話，南敘又嘛

　“我才不要做這樣的虧本買賣。”南敘忍俊不。

　“什麼虧本買賣”

　轎簾外便響起一道爽朗笑聲，“小阿敘，你又在說本世子的壞話。”

　男人手指落在轎簾，織錦簾子被掀開，一張俊俏桃花面出現在南敘視線，“當心本世子找你舅舅告狀，讓你舅舅罰你寫大字。”

　被人揭短，南敘抬了眼。

　年時的南敘并不是讓人省心的子，尤其是被趙遲暄安置在京后，的子越發古怪，甚至作天作地，想借此引起趙遲暄的注意，讓趙遲暄把帶在邊，而不是把一個人丟在京。

　那時的闖了很大的禍，險些一把火把府上燒， 趙遲暄得到消息連夜從邊關回來， 面上一點表也沒有，只靜靜瞧著，讓的心跟著他的目七上八下，總也落不到肚子里。

　后知后覺終于知道害怕，一步一步小心翼翼挪到趙遲暄面前，抬著眼，聲音弱弱的，“舅舅，你別生氣，我知道錯了。”

　那時的趙遲暄年齡也不大，尚未束冠，正是年人的意氣風發，風從他背后吹過來，他的發便散在空中，還有幾縷拂在手面，的，但也涼涼的，一圈一圈繞著的手，莫名有種無可奈何的覺。

　而事實上的趙遲暄，也的確是無可奈何的，他牽著的手，在面前單膝跪地，這樣的他剛好與一樣高，終于有機會與他平視，看著他凌冽眉眼，原本因他突然回來而到后怕的心竟慢慢不再怕了。

　“阿敘，莫在鬧了，好不好”

　明明是所向披靡的將軍，上還帶著自邊疆歸來肅殺腥，可與說話時聲音卻很輕，甚至還無奈得很，連眉頭都跟著蹙了起來。

　那一刻的趙遲暄，是易碎的琉璃。

　有那麼一瞬間，竟生出一種想要把他擁在懷里的錯覺。

　————他不是戰無不勝的將軍，也不是殘暴嗜的殺神，只是一個脆弱的瓷。

　無堅不摧，卻也琉璃易碎。

　那日之后，南敘真正在京安家，再沒有惹是生非，趙遲暄終究舍不得罰，只讓寫字靜心，于是在京寫了一張又一張的大字，日夜盼著趙遲暄平安而歸。

　但那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，久到偶爾想起都覺得那是上輩子的事，可當被淮侯世子韓奉奕突然提起時，才恍然發覺原來已經過了那麼久。

　這人便是淮侯世子，與趙遲暄年齡相仿，卻是個十足的紈绔，走斗狗醉臥花眠，任誰見了都要道一聲晦氣，但因為是鄰居，又曾在宮宴之上替南敘當眾解圍，所以南敘與他的關系還算和恰，只要他不把府上的鶯鶯燕燕舞到面前，便能好聲好氣與他說話。

　“舅舅才不舍得罰我。”

　被人突然揭短，南敘面上有些不自在，攏了下上的氅，瞪著轎簾外的韓奉奕， “倒是你， 又禍害了哪家的姑娘敲鑼打鼓的聲音吵死了。”

　“是是是， 趙遲暄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月亮摘給你， 又怎舍得去罰你”

　韓奉奕大笑著，“但你今日卻是誤會本世子了，今夜不是本世子大喜，而是你的大喜。”

　“我的大喜”南敘微訝。

　下意識抬眼去瞧，只一眼，便屏住了呼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