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章

　“舅舅養我多年，金奴玉婢千萬寵，為的不是我長大之后委屈求全的。”

　陳夫人坐在馬車上，心里仍在想南敘的這句話。

　未出嫁的姑娘，哪個不是家人的掌中寶？

　可一旦嫁為人婦，珍珠便了魚眼珠子，孝敬公婆，持家務，還要忍著夫君的沾花惹草，也是人，也會難，可世道就是這麼個世道，為子，再難也得忍著。

　陳夫人長嘆一聲。

　事關自己的前程，陳夫人的馬車剛停下，龔興便親自相迎，又是端茶倒水，又是噓寒問暖，端的是一副備至的好夫婿模樣。

　陳夫人知他心中所想，便也不與他廢話，把南敘的話轉述給龔興，末了自己又補上一句話，“興哥，我瞧著南敘那丫頭緒不對。”

　“可是要和離？”

　龔興心中頓覺不妙。

　陳夫人微頷首，“如今府上的丫鬟都不喚南敘大娘子了，皆稱為姑娘。”

　“興哥，連大娘子都不許旁人稱呼，看來是鐵了心要和離的。”

　“若和離，我這個謝明瑜的上峰豈不尷尬？”

　龔興負手在房間來回踱步，“我因提拔謝明瑜之事已得罪許多同僚，若再惹了宣威將軍的厭棄......”

　“不行！”

　龔興猛然止步，“他們二人絕對不能和離！”

　“夫人，三日后你邀南敘，我邀明瑜，你我二人好生勸他們一番，必不能讓他們和離。”

　謝明瑜并不意外龔興邀請自己。

　自南敘回了將軍府，龔興便時常敲打他，要他斂了子，不要與南敘置氣，說什麼人就是用來哄的，男子漢大丈夫，哪能跟一介流一般見識？

　他聽了點點頭，卻不曾去將軍府接南敘，想來龔興也知他與南敘仍在斗氣，便邀了他們二人在他府上說和，想讓他與南敘重修于好，莫在鬧著和離。

　謝明瑜蹙了下眉。

　罷了。

　龔興的話不無道理，思瑾之事本就是他做得不對，南敘惱他，也是有可原。

　謝明瑜吩咐書吉，“將我桌上匣子里的銀票帶上，再買些大娘子喜歡的東西。”

　“大爺，那個銀票您不是說不能收，要還給吳家的嗎？”

　書吉有些意外。

　謝明瑜淡淡看了書吉一眼。

　書吉連忙閉了。

　可想到謝明瑜方才吩咐的事，他又有些犯愁，“大爺，大娘子喜歡什麼？”

　謝明瑜翻閱卷軸的作微頓。

　他的確被問住了。

　南敘嫁給他三月有余，他不曾與圓房，連主與攀談的次數都很，他甚至從來不了解自己娶回家并且即將相伴一生的正頭娘子。

　謝明瑜慢慢放下手里的卷軸。

　他對南敘，真的很不好麼？

　似乎是的。

　他連喜歡什麼東西都不知道。

　謝明瑜靜了一瞬。

　不知道過了多久，他又重新鋪開卷軸，垂眸瞧著上面的山水圖，“八寶齋的點心。”

　他依稀記得，南敘似乎是吃過八寶齋的點心的。

　不止吃過，還獻寶似的給他捧了一盒，兩只眼睛亮晶晶瞧著他，白玉似的手夾了塊小點心，就這麼遞到他邊，他甚與人有這般親的舉，子下意識避開了南敘的投喂，南敘面上笑意一僵，手指便停在半空，放也不是，不放也不是。

　“你不喜歡吃點心？”

　過了半息，南敘自己找了臺階下，收回手，拍了拍手上的點心屑，“那你喜歡吃什麼？我以后買給你吃。”

　南敘似乎永遠都是這樣。

　乖巧，懂事，從來不讓人煩心。

　可現在，偏與他鬧到這步田地。

　謝明瑜抬手了下眉心。

　或許，他是真的傷到了。

　沒由來的，謝明瑜突然有些煩。

　“出發。”

　謝明瑜放下手里卷軸。

　“現在？”

　書吉有些意外，“大爺，時間尚早，您可以晚些再去。”

　但他的話尚未說完，謝明瑜已起去換服，青竹似的男子在柜前挑選了半日，最終選定一件竹月的圓領袍，然后指尖一挑，又從柜里拿出一件品月的紗罩衫。

　書吉眼皮狠狠一跳。

　——這不是他家大爺第一次見南敘時穿的服麼？

　書吉再次意外。

　但他更加意外的在后面。

　龔興府上盡是些勢利小人，得知南敘要來府上，龔府的下人們忙前忙后打點著一切，而他與他家大爺，就這麼被晾在耳房無人問津，甚至連待客之道的茶都不曾有人上。

　“哼，勢利小人。”

　他便替他家大爺抱不平，“不過是一個跟宣威將軍沒有緣關系的孤罷了，也值得他們這般奉承？”

　似這樣的抱怨，他說了太多次，謝明瑜也聽了太多，往日謝明瑜從來不會理會，但今日不知怎麼了，他卻突然蹙了眉，“書吉，不可胡說。”

　“大娘子自養在宣威將軍膝下，縱無緣關系，卻也是比旁人尊貴的，豈是你能置喙的？”

　書吉愣了一下。

　太這是打西邊出來了，大爺怎會維護南敘？

　在他的印象里，大爺可是聽到南敘兩字便冷了臉的人。

　心里雖納悶，但書吉卻也不敢問，他家大爺只是看著好，其實手段厲害著呢，要不然也不會剛禮部便被龔興收為心腹。

　“是，小人錯了。”

　書吉連忙垂下頭，“小人再不敢議論大娘子了。”

　聽到大娘子三字，謝明瑜微蹙眉心稍稍舒展。

　是的，南敘是他的大娘子。

　他今日過來，便是向南敘賠禮道歉以重修舊好的。

　是他明正娶的妻，生同衾，死同。

　謝明瑜雖這樣想，但南敘卻不這樣想，比約定的時間晚來半個時辰，倒不是為了拿喬，而是表明自己的態度——與謝明瑜是必然要和離的。

　南敘到了龔府，謝明瑜的冷板凳也終于結束，時下雖有男大防，但南敘與謝明瑜仍是夫妻，便不需要特別避嫌，龔興便在花廳里置辦了酒宴，邀倆人一前一后席。

　南敘對面便是謝明瑜。

　大抵是因為不喜歡了，此刻看謝明瑜哪哪都是不順眼的，看了一眼，便不耐移開視線。

　的作落謝明瑜眼中，謝明瑜無奈搖頭。

　——果然還在與他置氣。

　南敘什麼都好，唯獨脾氣著實大了些。

　“來來來，大娘子吃這個，這個可是明喻特意買給大娘子的。”

　龔興長袖善舞，見謝明瑜與南敘彼此都不開口，便殷勤讓丫鬟把謝明瑜買的糕點放在南敘面前，“八寶齋的點心可是不便宜，說來不怕大娘子笑話，我雖是明喻的上峰，可卻從未吃過明喻的東西，今日還是沾了大娘子的，才能嘗到這麼一口點心。”

　“唔，口即化，好吃。”

　龔興臉上堆滿了笑，“大娘子怎麼不吃？點心放涼了便不好吃了。”

　南敘卻只覺得諷刺。

　“龔大人不必描補，我素來不甜食，更不點心這種甜膩之。”

　南敘放下筷子，“謝大人買這種東西，大抵是為了送給尊夫人的吧。”

　龔興一愣。

　不能啊，他夫人是蜀人，喜辣不喜甜，謝明瑜心細如發，怎會送他夫人這種東西？

　龔興抬眼瞧南敘，雖溫怒，但面上更多的是譏諷，而不是故意與謝明瑜斗氣，他便有些尷尬，知曉謝明瑜買錯了東西，可謝明瑜做事從來妥帖，怎到了南敘這里反倒不盡心了呢？

　“送我的，我喜歡吃。”

　龔興瞪了一眼謝明瑜，不尷不尬打圓場。

　謝明瑜這才后知后覺想起，那日的南敘似乎的確沒怎麼吃八寶齋的點心，那些致可口的點心，大多進了母親口中。

　——不是南敘喜歡吃，而是買來孝敬母親的。

　謝明瑜突然有些疚。

　他對南敘的關心，似乎的確了些。

　不，是他從未關心過南敘。

　靜了片刻，謝明瑜慢慢擱下筷子。

　“敘兒，”

　他抬頭，看著悉又陌生的南敘，“你我之間誤會良多，你可愿給我一個機會，讓我與你解開誤會？”

　此話一出，龔興頓時不尷尬了，連忙扯著陳夫人快步離席。

　南敘氣笑了，“謝明瑜，我是來拿和離書的，又不是與你敘舊的，什麼誤會不誤會的，有什麼重要的？”

　“重要。”

　謝明瑜從袖中取出幾張銀票，食指按著推到南敘面前，“說來你可能不信，我從不曾過你的嫁妝，但你嫁妝既然錢，我便替你補上。”

　“這里一共是一千兩銀子，雖不能完全補齊你嫁妝的差額，但也能稍稍彌補一二。”

　“至于剩下的錢，你不必擔心，我會按照市面上的息子補你利息。”

　謝明瑜聲音溫和，“你若不信，我便寫一份契書與你，斷不會你的錢打了水漂。”

　南敘眉頭一點一點蹙了起來。

　原本以為，被謝明瑜用的嫁妝需要算計需要花費大量力氣才能要回來，可萬萬不曾想到，謝明瑜就這麼容易給了，沒有一的猶豫，甚至還愿意給打欠條，今天的太，莫不是從西邊升起來的？

　要知道一千兩銀子對富裕人家算不得什麼，可對于素來清貧的謝明瑜來講，已是他的全部家當，全部家當給了，謝明瑜對的態度不言而喻。

　可是，這又有什麼用呢？

　已經決定要和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