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

　辛辣直白的話從秋實里說出來，謝明瑜霎時紅了臉，他早年家道中落，天之驕子了人人都能踩上一腳的賤泥，有這樣一段經歷，世態炎涼的道理他如何不懂？

　勢不如人，便注定人折辱，他見慣捧高踩低的小人，但并不代表他能坦然接。

　君子當如松如竹，寧折不彎。

　而不是為些富貴迷人眼的權勢便屈了膝，彎了自己的脊梁。

　當初他娶南敘，便是被形勢所的不得已，那日的大婚，于他而言便是一種折辱，所以大婚至今，南敘仍是完璧之，他做不到坦然與南敘圓房，更做不到卑躬屈膝供著，把當自己青云路的云梯。

　——地位不對等，哪來的繾綣溫？

　不過是相敬如賓罷了。

　外人看來是天造地設的一對，可里卻是連手都不曾牽過，甚至連合巹酒都不曾喝完。

　本以為這種屈辱的生活會伴隨他一生，哪曾想，南敘竟然會主和離，到底是將軍府養大的高門貴，子驕縱，不堪為妻。

　也好，既想和離，那便和離，他不想再看思瑾委屈的淚臉，更不想再對南敘遮遮掩掩，左右這種低人一頭的日子他也過夠了，和離于他而言是一種解。

　如此一想，謝明瑜的氣消了大半。

　和離之后，一切便會步正軌，他可以抬起頭堂堂正正做人，更不需要思瑾人冷眼，和離，是上上選。

　“你放心，不需你來趕，我這便搬出你家姑娘的院子。”

　謝明瑜冷聲道。

　打量他是那等為了權勢便折腰的小人？

　南敘主仆二人是會錯了主意。

　側便是八仙桌，謝明瑜接了秋實遞過來的放妻書，單手攤開平鋪在桌面上，隨后右手一，便問秋實要筆，“紙筆給我，我這便寫上我的名字。”

　南敘等的就是這一刻。

　早早準備好了筆墨紙硯，只待謝明瑜的書生氣上頭，便簽下名字給放妻書，幸好，雖不曾走進謝明瑜心里，但卻對謝明瑜的子拿得很準，他果然如所料那般，迫不及待與和離。

　真真是個癡人，不舍得心上人半點委屈。

　——謝明瑜之所以答應得這麼痛快，其主要原因是看到房媽媽灌陶思瑾湯藥那一幕。

　“秋實，給他。”

　南敘打著團扇。

　“噯。”

　秋實應了一聲，立刻讓小丫鬟們擺開硯臺研磨。

　墨在硯臺鋪開，謝老夫人死死拽著謝明瑜的袖，“瑜兒，不可這麼糊涂！”

　“敘丫頭是你明正娶的妻，豈能說和離便和離？！”

　“母親，的心不在謝府，我又何必苦留？”

　謝明瑜不以為然，扯開謝老夫人拽著他袖的手。

　說話間，他已接了毫筆，微俯，便要在和離書上寫下自己的名字。

　飽滿筆尖落在宣紙上，南敘盯著謝明瑜手里的鼠尾紫毫，只需寫上謝明瑜三字，便能恢復自由，想想不用晨昏定省更不用與鶯鶯燕燕爭斗一生的日子，心里暢快極了，連子骨都輕了不。

　事關自己的未來，南敘輕搖團扇的速度慢了下來，眼睛一眨不眨看著在宣紙上暈開的筆，然而就在這時，靜謐的榮養堂卻突然響起一聲尖，“瑜兒！”

　驟變突生。

　那聲尖太刺耳也太突然，南敘手里搖著的團扇都停了一瞬，秋實顯然也被嚇到了，條件反般護在南敘前，下一刻，謝老夫人瘋了一般撲上來，劈手奪過謝明瑜手里的筆，狠狠摔在地上踩了又踩，那張南敘原本準備好的放妻書也不曾落下，爭搶過來便撕個碎。

　“不能和離！”

　謝老夫人完全不復往日慈悲憫模樣，哆嗦著手，毀去一切能讓南敘與謝明瑜和離的東西，“只要我還活著，我便不會你與和離！”

　摔了筆撕了紙仍嫌不夠，又抓起楠木八仙桌上的硯臺發狠摔在地上，啪地一聲，硯臺四分五裂，黑漆漆的墨濺得到都是，連的角都沾染許多，但卻像不曾看到一般，只去抓著謝明瑜的手，“瑜兒，是母親為你挑細選的妻，你怎能說和離就和離？”

　“你難道不聽母親的話了嗎？”

　抓著謝明瑜的手，把他往南敘邊帶，“就當是母親求求你，你跟道個歉又能怎樣？”

　“心里是有你的，只是氣狠了，只要你跟道歉，你們還能和和過日子。”

　南敘輕輕推開護在前的秋實。

　只要謝明瑜道歉，便能與謝明瑜重修于好？

　謝老夫人委實是不到黃河心不死。

　又不是耳子的小姐，旁人說上幾句話，便鬧著要和離，旁人再說上幾句似是而非的話，便能當什麼都不曾發生一樣與謝明瑜白頭偕老？

　做不到！

　是謝明瑜騙了，明明有婚約卻絞盡腦求娶，娶了卻又不愿善待，大婚之夜讓獨守空房。

　那夜慌急了，不知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，才會惹得夫君新婚之夜便與自己分床而睡，輾轉反側，一夜未睡，謝明瑜卻在房間小塌上呼吸平穩，然后第二日清晨，裝作什麼都不曾發生一般，淡淡與，他尚未習慣兩個人的生活，給他時間。

　心里雖委屈，卻也松了一口氣。

　原來不是做錯了什麼，而是謝明瑜尚未習慣。

　無妨，他們是新婚夫妻，有的是時間，可以等謝明瑜習慣，也可以等謝明瑜視如珍寶。

　左右他們都年輕，一切都來得及。

　這般想著，也是這般做著。

　可誰曾想，謝明瑜并非不習慣，而是不喜歡。

　——他在為另外一個人守如玉。

　何其諷刺！

　更為諷刺的是，在與大婚的第二日，他便吹吹打打娶了心上人，甚至用的嫁妝，將那個人安置在柳街巷。

　如何不恨呢？

　初見謝明瑜與陶思瑾結伴而行時，渾的都凝固了，恨不得沖上前拽開兩人握著的手。

　可是不能。

　已失了父母，在旁人眼里便是那沒有父母教養的野人，不想落人口舌坐實旁人的話，要比旁的閨秀更端莊，也更自持，這樣才不會被人脊梁骨。

　沒有父母的孩子，哪怕了委屈也得生生著。

　忍著咽著，忍到今日，然后看一場鬧劇。

　有那麼一瞬間，承認是羨慕謝明瑜的，謝老夫人雖于心計，但所做之事無一不是在為謝明瑜打算，不像，什麼都要自己來。

　“老夫人且收了心思。”

　不想再看旁人的母慈子孝，便垂下眸聲淡淡，“今日我必是要和離的。”

　“老夫人撕了這一張，還有下一張，下下張。”

　“老夫人只管撕，我府上旁的不多，可紙張卻是多的是。”

　南敘吩咐秋實，“秋實，再取紙筆來。”

　“是。”

　秋實應了一聲，吩咐小丫鬟再取紙筆，小丫鬟便一路小跑出了榮養堂，去南敘房間再取東西來。

　謝老夫人微微一，險些站立不穩，側目回頭看南敘，想不明白南敘為何會這般絕。

　雖想不明白這件事，但卻明白另外一件——南敘這條路是走不通了，若不想讓二人和離，只能從瑜兒上下手。

　謝老夫人強自穩了下心神。

　半息后，明眸變得渾濁，“瑜、瑜兒......”

　輕//著，腳步也有些蹌踉，像是難以置信般，慢慢松開攥著謝明瑜袖的手，“你果真是長大了，連母親的話也不聽了。”

　“也罷。”

　的聲音輕得很，像是難以為續般，搖搖墜，春杏見如此，連忙上前扶住的手，這才沒摔在地上，可繞是有人支撐，的步子也虛得很，仿佛隨時都會撒手西去一般。

　南敘輕搖團扇的作止住了。

　又來作妖。

　但可不吃謝老夫人這一套。

　南敘給秋實遞了個眼。

　謝明瑜慌了，“母親，母親您別嚇我。”

　他連忙去扶一臉病弱的謝老夫人，把要與南敘寫放妻書的事拋在腦后。

　“老夫人不適？”

　秋實接到南敘的示意，請了清嗓子，“大爺莫要擔心，謝府有好的太醫，我這便差人去請太醫，保證讓老夫人藥到病除。”

　“咳咳！”

　謝老夫人被秋實的話嗆得直咳嗽。

　哪里有病？

　分明是裝病拖著謝明瑜罷了。

　若秋實那個小蹄子真請了太醫過來，裝病的事被拆穿，這張老臉可往哪里擱？

　“瑜兒......”

　謝老夫人扶著謝明瑜的手坐下來，不敢再裝了。

　“你既一心要和離，母親也不好勸你。”

　謝老夫人拉著謝明瑜的手，虛弱囑托，“可，你與敘丫頭婚不過三月便和離，此事若傳了出去，旁人必會說是母親刻薄惡毒，才得敘丫頭剛大婚便與你和離。”

　眼下這種況，只行拖字訣。

　拖得久了，南敘也就疲了，不會再像今日這般決絕，著瑜兒寫放妻書，等南敘沒了脾氣，再瑜兒好生哄一哄，南敘多半便會著鼻子認了。

　畢竟的兒子相貌好，又好，又有才學，像這樣的如意郎君，委實是打著燈籠也難找，南敘怎會真舍得和離？

　這般一想，謝老夫人心里好許多，煩躁緒逐漸歸于平和，“瑜兒，你若想和離，也不是不，但，不能這麼急。”

　“還有三月便是母親的生辰禮，待過了母親的生辰，你再與敘丫頭和離，可好？”

　“這......”

　謝明瑜為難得很。

　南敘看了過來。

　就知道，自己這個婚不是那麼好便和離的。

　謝老夫人那般明的人，好不容易攀上舅舅這顆大樹，讓謝明瑜仕為前途一片明，怎會讓說和離便和離？

　這個世道的人向來艱難，和離之事從來不是以人的意愿為主，謝明瑜若不想給放妻書，縱是一頭死，卻也是和離不了的，死了都是謝家的鬼。

　幸好，有后手。

　謝老夫人既看中的是舅舅為宣威將軍的只手遮天，那便一下舅舅的一手遮天。

　——能讓謝明瑜青云而上，也能讓謝明瑜仕途盡斷。

　到那時，謝老夫人只會求著和離。

　南敘重新打起團扇，“老夫人既這樣說，我也退一步，放妻書我可以暫時不要，但你們不能再住我的院子，你們今日必是要搬走的，若不然，縱是鬧到府，我也要將你們趕出去。”

　“走便走。”

　謝明瑜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緒再度被南敘的話激了起來，“你以為我愿意在這兒住？”

　“啊？”

　謝老夫人急了。

　只是要拖，并不是要從南敘府上離開啊！

　要知道，他們原來的院子只有一進，暗窄小，如何能及得上現在住著的寬敞明亮又面的榮養堂？

　但謝明瑜卻不愿意再退步，“春杏，收拾東西。”

　他用架著謝老夫人起，便要往外走。

　謝老夫人再怎樣養尊優，但終歸是個上了年齡的婦人，力氣哪里比得上謝明瑜？心里再怎麼不愿，也被謝明瑜半拖半拽帶走了。

　謝明瑜一聲令下，春杏開始收拾東西。

　他們的東西并不多，一個時辰便收拾好了，收拾好東西之后，謝明瑜便小廝在外面雇了馬車，帶著東西回他們的小院子。

　正值傍晚，街上的行人頗多，馬車行在擁人，時有議論聲從馬車外遞了進來，“唷，這不是謝家的人嗎？不是前段時間才風風搬進南家嗎？怎麼今天又搬出來了？”

　“多半是惹了南家獨被轟了出來吧。”

　“那可是個養在宣威將軍膝下的姑娘，面上瞧著再怎麼和善，眼里也是不得沙子的。”

　“嘖嘖，絕戶不是那麼好吃的，上門婿不好當喲！”

　馬車上謝明瑜攥著手里的折扇，太過用力，指節都微微泛著白。

　——他就不該聽母親的話迎娶南敘，若不然，怎會落得如此下場！

　謝明瑜極為后悔。

　但與謝明瑜的后悔行鮮明對比的，是南敘。

　南敘心里暢快得很，讓小廚房做了素日吃的飯菜，又著秋實把自己珍藏的酒拿出來，別看面上弱，但早年也是在邊關長大的，酒量并不差，吃著小菜，喝著酒，只覺得生活就該這般。

　很好。

　騙婚的一家人被掃地出門，下一步，便是讓謝明瑜求著給和離書。

　至于謝明瑜花的那些錢？

　不急，似這般吝嗇財如命的人，怎能不收點利息便謝明瑜還錢呢？

　自是要收利息的。

　可是有舅舅的人。

　哪怕是個擺設，也能扯著舅舅的虎皮肆意妄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