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廷玉走在半路上,下午便直接找了張廷瓚。
張廷瓚一見他就心虛,看著自家二弟那不顯山不水的模樣,大力拍著他肩膀:「二弟難得來我這裡,可是有事?」
有事?
張廷玉想想那顧家三姑娘,念及上午張廷瓚找自己說話時候那奇怪神,「大哥真是塞了個好學生給二弟,二弟激得很。」
張廷瓚自己的鼻子,進了屋,繞過一扇畫屏,張廷玉坐下。
「自古看人,那就是賞心悅目之事,雖則這顧家三姑娘頑劣了一些,資質魯鈍了一些,可一張臉能看啊。這是大哥對你好,對你好。」
一面倒茶,一面笑,張廷瓚努力想著為自己開的事兒,只順問一句:「不過我聽說顧三姑娘可是黑著臉出書齋的,你莫不是招惹了?」
張廷玉心說這與自己何干?不過是戒尺和生蛋。
他淺淡一笑:「自古嚴師出高徒,大哥將這等重要的事兒給廷玉,廷玉自然要把顧三姑娘往好了教。」
往好了教?
張廷瓚嗤笑:「我跟你說啊,一見顧三小姐那字兒,我就跟著醉了。那字不是醉漢,是走在酒池林的紂王,哎,你可明白愚兄?」
「……」這形容,卻是切。
張廷玉也嘆氣,想起之前張英與顧貞觀二人定下顧三先生之時,自己也在場,可萬沒想到這事兒如此艱難。
「你嫂子最近子不好,我得多陪陪。難得能有些清閑日子,怕是不日便要啟程回京,那時候就是想陪陪也沒時間了。」張廷瓚原本那略帶著玩世不恭的表,忽地沒,「你到了婚配的年紀,前兩年都推說京中的姑娘跟你不合適,如今難得父親相中了顧家大小姐,你也該家立業。我聽三弟說,你得知此事時,並不大高興?」
自古婚姻,父母之命,妁之言。
張廷玉沒覺得有什麼高興不高興的,他在家行二,老四張廷瑑出生之前,他恰是夾在中間的那個……
眼皮子輕輕一搭,張廷玉笑道:「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兒呢。」
張廷瓚倒覺得奇了:「我們家雖不如以往,可門第卻略高於顧家的,你娶他顧家的大姑娘,因著父親跟顧老先生的,定然是個板上釘釘的事啊。」
「興許吧。」
張廷玉也懶得反駁,他不知道是因為自己的直覺,還是因為別的什麼。
總之這種事,有和沒有,對他似乎無甚影響。
男兒家立業,先家后立業。都說婚姻大事不可兒戲,可在他們這些人看來,又跟兒戲有什麼區別?
「你就這模樣,子寡淡!」
張廷瓚見自家二弟這模樣,只嘆氣,「想當年多淑名媛上門來,要倒我。換了你這行二,跟全京城都沒姑娘了一樣。」
哪兒有那麼誇張?張廷玉不過是看著冷淡,雖能跟人相,可始終較為疏淺,以是在京城之時人人都沒覺出這張廷玉有什麼厲害的。
張廷玉自己倒也不介意:「顧家大姑娘這不是有了嗎?詩書皆通,我是福氣來得晚的。」
張廷瓚也不知為什麼笑了一聲,便道:「反正是你娶那顧家大姑娘,而今幫著姐姐管教妹妹,想來最合適,我去陪你大嫂,這顧三的事兒,你可別找我了。回頭跟你翻臉啊——」
這誰跟誰翻臉啊?
張廷玉還沒來得及住他,張廷瓚便已經沒了人影。
這人,溜得比兔子還快。
坐在屋裡,喝完了那一杯溫茶,張廷玉緩緩地放下了茶杯。
他走出門,外面阿德等著他,「二爺。」
這是他小廝,這個時候似乎憋著笑,就這樣招呼了張廷玉一聲。
張廷玉聽著奇怪,問道:「可有什麼值得樂呵的事兒?」
阿德抬頭,看著自家公子爺那雲淡風輕的表,更覺得可樂,便湊上去,在他耳邊說了一番話。張廷玉聽了,將那手一背,笑一聲:「隨去。」
上午書齋一行,可不是開罪了那顧家三姑娘嗎?生氣也是應該的。
顧懷袖窩在屋裡,一下午沒出去過,青黛正給上著葯。
「小姐您就別嚎了,再嚎下去名聲都要傳到桐城去了。」
原本自家小姐就是個名聲不好的,不管是當初旅居京城,還是回無錫故居,風言風語沒斷過,外面那些個多多舌的婆子,什麼渾話都能往外說,青黛是恨不能抓了那些人頭髮、狠狠摔上幾個大耳刮子的。可天底下,最難防的就是旁人的口。
青黛嘆著氣,方才顧懷袖已經拐著彎兒罵了張家二公子不知多次,細皮沒被打過,手上的紅印子了葯也沒見消減下去。
顧懷袖冷笑一聲:「你個丫頭片子懂什麼,我這未雨綢繆。別看我罵得難聽,也不是沒好。」
在別人家裡說別人家公子,竟然還有好?
青黛真真開了眼界,自家小姐的想法總是與眾不同,角一,道:「奴婢洗耳恭聽。」
一指頭到青黛的腦門兒上,顧懷袖道:「你個死子的丫頭,大姐不嫁這張家也就罷了,真嫁進來,我跟那張三公子張廷璐同歲,指不定就被配了對,我聽我爹也不是沒這個意思。他跟張英那老傢伙,都是老巨猾的人,親上做親這種事兒,也不是干不出來。」
「那小姐您是……」青黛約明白了。
看了看自己右手,還有放在妝奩上面那一枚蛋,顧懷袖恨得牙。
「總之是嫁誰都不能跟顧瑤芳擱一塊兒,這些年也膈應夠我了,嫁人了還膈應,還不是我堵心?」
只是未雨綢繆,兩手準備,顧懷袖心裡一把算盤拉得「啪啪」的。
顧瑤芳就是個禍端,離得越遠越好,否則遲早引。
青黛只覺得顧懷袖平日里看著嘻嘻哈哈,跟啥事兒沒有,可心底下不知藏著多事兒,只是太多人看不出來。不敢再說跟大小姐有關的事,只伺候著顧懷袖睡了午覺。
日頭西斜的時候,外面一名張家僕婦來請顧懷袖,說桐城有燈會,凡這一日男男都能出去,問顧懷袖去不去。
顧懷袖二話沒說便推了,懶得去。
在這清朝可是標準的閨秀,只要不是特別興趣的事兒,定然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,不過一旦出門,總要鬧出些什麼來。
青黛早知道結果,去回了那僕婦,回來的時候才聽說原是張家三公子鬧騰著要找人去的,大公子、二公子、四公子都去,還有大跟表妹。
顧懷袖聽了,倒覺得奇怪。
青黛促狹道:「我瞧著三公子也是儀容俊秀,這請您去游燈會,結果被您給推辭了,回頭指不定怎麼傷心呢。」
顧懷袖手裡翻著一藍皮簿子話本,正看得津津有味,隨口便回青黛:「早跟你說了,這張家不,你小姐我對張家沒意思。不說大姐的事兒,有個張廷玉當二哥,也夠膈應的。」
青黛這才想起來,即便是大小姐不願意跟張廷玉結婚,回頭嫁了別人,若小姐嫁給張廷璐,那也要張廷玉二哥,這二哥跟弟媳之間恩怨可不淺。想著,青黛便哀嘆了一聲,竟說一句:「照您這麼挑,何時才能嫁出去?」
顧懷袖揮揮手,「別擋著我亮,趕地,走開,走開……」
青黛:「……」
看個小說話本就這樣高興,平日里讀書寫字怎不覺得?
這一夜,顧貞觀聽說自家閨挑燈夜戰,那屋裡的燈三更才熄。
張英笑說「指不定是學好了」,顧貞觀也只能苦笑。
他還不清楚那丫頭的德?也只能作罷,懶得去拆穿了。
第二日,顧懷袖照舊起來上書齋,今兒還是昨日的吃食,依舊只喝了那粥,別的一筷子沒,便人撤下去了。
一路上書齋,一路跟青黛說:「再不回無錫,我得死。」
青黛知道顧懷袖挑,出門在外,哪裡有家裡方便?也只能安:「老爺的書信也回去有兩日了,按照腳程算,今兒怎麼也該有回信了。」
話及此,顧懷袖腳步忽的一頓,念叨了一句:「好戲將開場啊。」
兩手握在一起,一雙明眸忽然神采奕奕,「你耳朵著點,回頭跟我說。」
「是。」青黛也好奇,到底大小姐那邊是個什麼反應。
眼見得要進書齋,主僕二人都沒了聲音。
只是才踏進去,顧懷袖就走不了,已經被他封為煞神的張廷玉已經在裡面了。
一口氣提在嚨口,沒出去,顧懷袖老大不高興,「二公子好,不知大公子哪裡去了?」
張廷玉早知是如此反應,也沒介意,只道:「陪嫂子和孩子去了,以三姑娘書法的深淺來看,我兄弟幾人任意一人都是作得三姑娘先生的。」
這臉皮,也是夠厚。
顧懷袖陡然覺得自己右手手背開始疼起來,顯然想起昨日凄慘。
好在今日張廷玉不怎麼折騰,手一指那一枚擱在案邊的蛋:「三姑娘,請。」
昨日用了蛋,今日這蛋是張廷玉準備的,想必是生的了。
顧懷袖咬了咬,還是忍了。
左右在這張家也就幾日,這張廷玉多半還抓著自己的把柄,若他出去胡說八道,倒霉的還是顧懷袖。這覺太憋屈……
張廷玉似乎不大在意顧懷袖這邊的事,只是看著自己手中的書,偶爾一眼懷錶,似乎在掐時間。
只是今日事,怕沒那麼順當。
顧貞觀邊的老徐頭走到書齋附近,青黛見了便出去,二人說了一會兒話,青黛回來便躬一拜:「張二公子,我家老爺請小姐過去一趟,不知……」
顧懷袖擱筆,有些疑,看了張廷玉一眼,張廷玉點了點頭。
「失禮之還先生海涵,懷袖先告辭了。」
微微彎一禮,退出書齋來,走出去有一段距離了,才問:「可是大姐那邊有回信了?」
青黛點頭:「老徐頭沒說,不過八、九不離十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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