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和三年,四月,戊子
桓大司馬離城當日,本是艷高照,萬里無雲。
車隊行到宣門,天空陡然聚起層層烏雲,雷鳴閃電突降,大雨傾盆而下。送行的員來不及躲閃,全部渾,淋得落湯一般。桓溫在車前同桓溫道別,同樣未能倖免。
說也奇怪,等到桓大司馬離城,不到一刻鐘,雨水驟然停歇,雲層隨風散去,碧藍晴空猶如水洗,彷彿之前的疾風暴雨都是幻覺。
桓容坐在車上,發梢不停滴水,連連打著噴嚏。
小不敢輕忽,張開布巾為桓容拭發,並連聲吩咐健仆揚鞭,以最快速度趕回府。
「不能在外邊耽擱,郎君怕要著涼!」
「諾!」
牛車行過秦淮河北岸,知是桓氏郎君經過,立刻有人群聚集。
健仆心道不好,若是被人群攔住,一時半刻恐不得。郎君真著涼生病,自己怕要吃不了兜著走。
於是再不猶豫,長鞭甩過半空,接連打出幾個鞭花。又有健仆躍下車轅,拉牛鼻上的銅環。健牛吃痛,牛車的速度登時加快一倍不止。
因為之前一場大雨,車蓋遮得嚴嚴實實,車門也被關住。
桓容坐在車廂里,只能聽到嘈雜的人聲,見不到外邊形。隨著牛車加速,噴嚏聲越來越響亮,頭一陣陣的發暈,臉頰泛起紅。
見桓容臉發紅,小壯起膽子了桓容的掌心,當場急得要掉出眼淚。
「沒有大礙,莫急。」桓容背靠車廂,示意小不要驚慌。
小口中應諾,神仍舊繃,一路不錯眼的盯著桓容。待回到府,趁婢僕取來乾爽長袍,一溜煙跑去請醫者。
桓容想說小心些,莫要驚南康公主。張開,嚨里卻像堵著石塊,聲音沙啞,本聽不清楚。
桓禕頂著一頭發,急得在房外直轉。
南康公主和李夫人聞訊趕來,見到桓容通紅的臉頰,都是吃了一驚。思及桓容淋雨的因由,心中又牢牢記上一筆,對桓大司馬恨得牙。
老天怎麼不降道閃電劈死那老奴!
「阿母,我無大礙,服過葯睡一覺就好了。」桓容強撐起,安焦急的親娘。
「躺著,莫要起來!」南康公主按住桓容肩膀,令醫者快些診脈。
診斷的結果不出預料,桓容淋雨著涼,服兩劑葯,熱度消去便無大礙。
「速去煎藥!」
南康公主守在兒子榻邊,一下下過桓容額際,親自用布巾拭桓容的肘彎掌心。
湯藥中有安眠的分,剛剛服過不久,桓容就打起了哈欠。
「睡吧。」南康公主放下布巾,解開桓容發間的絹布,輕輕拍著桓容,聲音愈發輕,「阿母陪著你。」
桓容想要強撐,奈何意志力比不上本能,十息不到便眼皮打架,緩緩沉了夢鄉。
探過桓容額前,察覺熱度稍減,南康公主舒了口氣。
又過半個時辰,確認桓容睡得安穩,南康公主起離開榻邊,對李夫人道:「阿妹代我看著瓜兒,我要臺城。」
「阿姊去見太后?」
「對。」南康公主冷笑道,「瓜兒病這樣,自然不能按期啟程。再者言,瓜兒喚一聲伯母,此番出仕外縣,做長輩的總要有所表示。」
南康公主對褚太后是懷著怒氣的。
桓大司馬上表為桓容請,褚太后固然無法阻止,事先個消息總不困難,好歹讓南康公主有所準備。
結果呢?
事定局,他們母子被到牆角,宮裡竟連個送信的都沒有!
庾皇后和南康公主不對付,瞞消息還說得過去。褚太后每次遇上難題,只要是求上門來,南康公主極推卻,都會盡量幫忙。到頭來好心沒好報,被生生擺了一道。
這讓如何不氣!
「天子下旨?簡直是笑話!」
旁人不明白,南康公主卻是一清二楚,朝堂做主的不是天子,宮裡同樣不是!如果不是褚太後點頭,桓大司馬上表的消息不會被瞞,直到塵埃落定才聞於朝野。
懾於桓大司馬威嚴?說白了,不過是為保存自利益。
做出這樣的背信之舉還想全而退?想得!
南康公主命人備車出府,直臺城面見褚太后。
聽宦者稟報長公主請見,褚太後放下道經,不由得苦笑。該來的總是會來,到底躲不開這一遭。
盞茶的時間,宦者將南康公主引室。
姑嫂二人正面對坐,一人面帶慚愧,一人冷如冰霜,室空氣似被凍住,宮婢和宦者低著頭,脖子,大氣都不敢。
「阿妹可是怪我?」
「太后以為呢?」
「阿妹,我是不得已。」
「好一個不得已。」南康公主冷笑道,「老奴勢大,家不由己,下旨之事我不怪你。但遣人給我送個信很難?哪怕出一星半點,讓我有個準備,也不會如此措手不及,沒有半點轉圜的餘地!」
「阿妹,此事是我不對。」褚太后沒有否認。
「天子非我親生,到底關乎晉室。桓元子為人如何,你比我更加清楚。我對不住你,但我對得住歷代先皇。換做你是我又會如何做?」
南康公主不為所,繼續冷笑:「如果你還有幾分良心,就實話告訴我,那老奴許下了什麼?」
褚太后沉默良久,似在心中衡量。最終嘆息一聲,令殿中宦者和宮婢全部退下。
殿門合攏,室只剩姑嫂兩人,褚太后的聲音幽幽響起。
「明年北伐,皇姓仍為司馬。」
「你信他?」
「信尚且有希,不信……」褚太后搖搖頭,在的位置,實在沒有別的辦法。
「南康,事已至此無可更改。」褚太后沉聲道,「再者言,你終究姓司馬。」
南康公主沒有回答,只覺一陣齒冷。
如果不姓司馬,即便瓜兒不被那老奴所喜,也不會時時面臨危機!
「我知聖旨已下,我子定要離開建康。但我提醒你一句,鹽縣設在僑郡,掌握該地的郗愔手中握著北府軍。你怎知那老奴將我子送走,心中沒有別的打算?」
褚太后遲疑了。
南康公主無意多言,話鋒一轉,道明此行的主要意圖。
「瓜兒淋雨著涼,需延遲數日啟程。」
」瓜兒著涼了?可有大礙?」
「托太后洪福,命還保得住。」
南康公主話裡有話,褚太後面現一惱怒,更多則是尷尬。
「瓜兒喜歡讀書,宮中庫存典籍繁多,阿嫂可容我挑幾本?」
想起南康公主上次庫房的形,褚太后就是一哽。奈何自己理虧在先,能讓南康公主消氣,挑幾本就挑幾本吧。
「我聞庫中有兩顆夜明珠?」南康公主笑道,「正好給我子讀書照亮。」
褚太后差點掀桌。
得理不饒人啊!
奈何南康公主先聲奪人,佔盡道理。褚太后氣短無奈,只能令宦者打開庫房,任由南康公主挑揀。
歸結底,褚太後夫主早喪,親子早亡,連個孫子都沒留下。當今天子是從侄,彼此關係並不親近,守著宮中的庫房又有何用。給那三個統不明的?想想都覺得糟心。
褚太后鬆口,南康公主半點不客氣,自家車廂裝滿,乾脆從宮中借車,運了整整三車竹簡和珍寶離開。
桓容醒來時,南康公主已經歸府,正和李夫人清點竹簡,分類以絹布裹好,重新裝木箱。
小守在榻邊,見桓容眼皮微,出聲要水,一骨碌爬起來,快步捧上一隻漆碗。
「郎君莫要起。」小手持細長的竹管,一端放在碗中,一端送到桓容邊。
桓容咬住竹管,半碗水很快下肚,嚨不再發乾,上總算有了力氣。
在小的幫助下,桓容慢慢坐起,道:「我有些,想食粟粥。」
「郎君可要放糖?」
「不用,只要腌菜。」
「諾!」
小出門去喚婢僕,桓容趁機覆上額心。
兩秒后,掌中浮現一顆珠,珠晶瑩剔,潤澤似裹了牛。
桓容收攏五指,彷彿握住一溫暖的水流。
頃有線自指溢出,桓容意識到不對,忙低頭看去,榻上並排出現三個玉枕,大小相同,雕鑿的花紋一般無二。
玉佩能藏,珍珠能藏,這個該怎麼辦?
聽到腳步聲折返,桓容忙將玉枕藏到腳下,錦被一裹,勉強能夠遮住。
仔細回想,之前玉佩和珍珠都是單個增加,這回玉枕竟直接翻倍?
緣由是什麼?
桓容一時間想不明白。唯一清楚的是,珠已經消失,腹鳴猶如擂鼓,飯量九也要翻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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