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蝕持續時間不長,造的影響卻極為巨大。
其後數日,文武百上朝均不戴冠,文服介幘,武將服平上幘,均由木劍改佩寶劍,出乘馬車,更令健仆列隊跟隨以示威武。
烏巷的士族郎君捨棄寬袖大衫,改穿玄深。有職者戴幘,無職者束葛巾。未及冠的年和子戴無屋幘,郎們皆著絹襖儒,腰系襦,不佩金玉只簪銀飾。
士族先為風尚,城中庶人紛紛仿效。
秦淮河南岸常見背負弓箭的兇漢,河中亦有腰系竹劍的船夫艄公,店家在門前擺放木質兵,意在驅散不吉之兆。
士子佩劍,神采英拔;府軍挽弓,膽氣橫秋。
一時之間,建康城似倒流百年歲月,重回華夏盛世,巍巍漢時。
日蝕后三日,天子大赦。
快馬自九門飛馳而出,分別往各郡縣傳詔。關押在牢中的人犯,罪輕者當即釋放,罪重者減一等。例如之前是砍頭的罪名,現下可以改流放。
東晉時代有罪己詔。
畢竟是皇室與士族共天下,好大家,出事一人頂上,實在太不厚道,也不符合王、謝士族的事哲學。
南康公主兩度臺城,親見褚太后。
庾皇后格弱,關鍵時刻只會哭不頂用。褚太后雖有能力,到底不是三頭六臂,遇上日蝕這等大事,還需要留在建康的小姑子幫忙。
哪怕南康公主什麼都不做,只要人出現,宮中人就會收斂幾分。
按照桓容的話講,親娘有這份王氣場,不服不行。
南康公主不在府,桓禕依舊不敢懈怠,每日早早起練武,上的腱子愈發明顯,帶著古銅澤。桓容瞅瞅自己的小板,還是眼不見心不煩,麻溜回屋讀書寫字。
李夫人言出必行,接連又送來近百卷竹簡,容包羅萬象,甚至有家的學說。
桓容一邊讀一邊慨,照這個架勢繼續下去,自己不大家也書蟲。
姑孰送回的兩個妾室老實得過頭,非必要寸步不離房門。反倒是慕容氏帶來的鮮卑奴常在府走,一次還在桓容屋外探頭探腦,被健仆攔了下來。
小嘟囔胡人無禮,阿谷想的卻是另外一則。
「郎君,此事需報知殿下。」
「恩。」桓容點點頭,對這幾個鮮卑人也是不放心。
據他手中的資料,鮮卑分六部,並非鐵板一塊。
段氏鮮卑最先發跡又迅速沒落,宇文鮮卑和慕容鮮卑爭戰落敗,不得不依附後者建立的燕國。
乞伏鮮卑被氐人打敗,現在臣屬於前秦。
禿髮鮮卑和拓跋鮮卑是崇尚自由的兩群人,不做搶劫的營生時,多在廣大的北部草原和崇山峻嶺間過著游牧漁獵生活。
慕容氏出前燕,屬於慕容鮮卑上層貴族,是桓大司馬北伐時所得,之前養在城外大營,份和婢僕無異。此番有孕被送來建康,還是第一次府。
因其胡人的出,桓大司馬沒想過給名分。這次要護的主要是馬氏,慕容氏九是順帶。
桓容起初沒想到這些,是阿谷看不上鮮卑奴,將其中的因由簡略講給他聽。
「胡人的脈,怎配稱郎君為阿兄!」
桓容沒接話,卻也沒斥責阿谷。後者的態度代表東晉絕大多數人的觀點,哪怕孩子的親爹是桓大司馬,只要有胡人脈,照樣會被低看幾分。
仔細想想,李夫人是滅漢時搶回來的,慕容氏是北伐時帶回來的,桓大司馬這習慣倒類似曹丞相,區別在於後者更喜歡-,尤其是某某人的嫂嫂。
「先看住這幾個鮮卑奴,稟報阿母后再置。」
阿谷應諾,退出室。
桓容翻開一卷竹簡,發現是半篇遊記,記載著旅途中的神異奇事,不由得興緻大起,津津有味的讀了起來。
小重新添過香料,送上水和麻花,又獻寶似的打開一個漆盒,裏面整齊擺著三碟點心。不是油炸,更像是烤制。
「這是南海郡的花樣。」小見桓容興趣,立即拿起竹筷,將點心夾到小一些的漆盤裏,又澆上些蜂,樣子頗為人。
「南海郡?」
桓容對東晉的地名不算悉,除了建康、會稽幾,其他多是雲里霧裏。哪怕結合前的記憶,也沒法將地名和地域重合起來。
「府里有出南海郡的府軍,說那裏偶爾有外船停靠,還有長相奇怪的胡商和胡奴,樣子比鮮卑和氐人更奇怪。臨近郡縣出產珍珠,前朝時曾是貢品。」小上說著,手裏作不停,又打開一個漆盒,裏面是有些泛灰的糖粒。
「那裏可是靠海?」
小點點頭,將糖粒敲碎灑在盤中。
桓容一邊思索一邊夾起糕點,只是一口,猛地面孔扭曲,當即舉杯猛灌。剛喝兩口又猛地放下,咳嗽道:「取清水!」
水搭配甜餅簡直齁甜,能齁出人的眼淚!
小吃了一驚,忙奔出室喚人。
溫水送到,桓容直接舉起陶壺,咕咚咕咚灌下半壺。水流沿著角流下,很快浸領。送水的婢臉頰泛紅,忙低下頭不敢再看一眼。
放下陶壺,,桓容長吁一口氣,總算是活過來了!
他是不拒絕甜食,甚至有點喜歡,可甜這樣實在沒法下口。上面還澆蜂灑糖粒,這是要人命還是要人命?
「郎君不喜?」小滿臉困。
「不喜。」桓容實話實說。
小正要將漆盒撤走,恰好趕上桓禕來找桓容,見到甜得齁人的糕點,完全沒有半點抵抗力,一塊接著一塊,轉眼消滅乾淨。
桓容眼睜睜看著,終於忍不住開口:「阿兄可否為我解?」
「阿弟直說。」
「阿兄不覺得太甜?」
桓禕咂咂,道:「的確有點,不過味道甚好。」
桓容:「……」
神奇的時代孕育神奇的種,他這個不夠神奇的,如何還能愉快的玩耍?
臨近傍晚,南康公主自臺城歸來,隨車三箱竹簡均是晉朝皇室的珍藏。
當著桓容的面,南康公主道:「家不喜歡讀書,這些留在宮裏也沒用。」
「阿母,這是否有點不妥?」
「哪裏不妥?」南康公主挑眉,下令婢僕無需開箱,直接抬去側室,「與其便宜那三個,還不如給你。」
桓容眨眨眼,親娘似話裏有話?
「也罷,這事早晚都要告訴你。」
南康公主抬手,婢僕迅速退出室,背立在廊下。
「家不近婦人,皇后無所出,宮妾所出恐非司馬氏脈。」
桓容嚨發。這樣的事擱在哪個朝代都是要命。
「瓜兒莫懼。」南康公主笑了,袖擺過膝頭,蠶布似水波流,「家至今未立太子,此間事早非聞。」
也就是說,該知道的基本都知道?
「不近婦人非是大事,偏要弄出那麼幾個,活就是個笑話!」
桓容有點不確定,親娘的意思是,皇帝龍-沒關係,弄出脈不純的子絕不能忍?
這是什麼樣的思考迴路?
「你知道就好,不要對旁人說,你阿兄也不可。」南康公主叮囑道。
「諾。」
南康公主滿意點頭,話鋒一轉道:「我聽阿谷說,府里的幾個鮮卑奴不甚老實?」
「是。」桓容沒有瞞,將心下懷疑全部道出,「兒以為這幾人有些不對。」
「豈止是不對。」南康公主眸微瞇,未染蔻丹的手指輕輕敲在榻上,道,「此事你無需管,我會理。你父後日抵建康,你這兩日無需讀書,將好好養一養。」
「諾。」
見桓容略有些張,南康公主消去冷,緩聲道,「也就見上一面的事。他若是不留在城,我會將郗景興留下。」
「阿母,郗參軍可會願意?」怎麼說也是大司馬參軍,說留就留?
「你放心,郗景興是個聰明人。」南康公主面帶笑容,眼中卻泛著冷意。
桓容眼冒紅心,有這樣的親娘不要太給力!
當日膳后,阿麥帶人往慕容氏的住,指認出四下走的鮮卑奴,全部捆上帶走。慕容氏嚇得臉發白,不敢阻攔。得知奴僕被帶走的原因,恨不能親手將們打殺!
當初是看在同出鮮卑的份上,才將們帶出軍營。沒有想到,這些狼心狗肺的竟是如此回報自己?!
「妾實不知這幾人藏有禍心!」慕容氏著聲音,滿臉懼怕,「妾願往殿下面前證清白!」
阿麥當即拒絕。
公主殿下豈是說見就見,以為你是李夫人?
「請好生休養,以郎主骨為重。」
語畢不再多留,將鮮卑奴押往關押罪仆,訊問出詳細口供,再往南康公主跟前復命。
桓溫抵達都城前一日,報訊的快馬飛馳宣門。消息傳出,猶如冷水落滾油,因日蝕沉寂數日的建康城瞬間又「鮮活」起來。
庾希再不敢耽擱,親自將庾攸之送上馬車,叮囑護送健仆:「務必將公子安全送往會稽!」
目送馬車行遠,庾希又派人給殷氏送信。這個殷氏並非殷康一家,而是現任著作郎,同桓溫有舊怨的殷涓。
作為庾希損計謀的害者,殷氏六娘徹底反省。
可惜世事難遂願,殷夫人幾次求見南康公主都吃了閉門羹。隨著桓溫抵達都城的時間近,殷夫人急怒加,竟真的臥床不起。
烏巷中,謝玄將上巳節諸事稟報謝安,庾希和庾邈兩支徹底被列為拒絕往來戶。其後謝玄再登桓府,送來數卷古籍,頗有同桓容結好之意。
「聞聽容弟好學,更喜閱覽古籍。」
謝氏底蘊非桓氏可比,拿出的古籍絕非凡品。
更重要的是,這是謝氏主遞出的橄欖枝。甭管謝安和桓溫是否對立,謝玄誠心同桓容結,絕對是打著燈籠都難尋的好事。
南康公主自然大喜,心下思量,究竟該準備什麼樣的回禮。
桓容臉上帶笑,心中卻在默默流淚。
他什麼時候喜讀書了,什麼時候喜歡遍閱古籍?明明有做紈絝的條件,偏往勤學的形象無限靠攏,這發展路線還能再偏點嗎?
不等他哀傷完畢,謝玄又令人送上一隻木箱,上面的花紋頗似胡奴的手藝。
「日前有北地故人前來,上巳節日得見容弟,極為欣賞容弟才華。此乃前朝李相親筆,特請玄轉贈容弟。」
桓容鄭重接過,發現竹簡頗有年月,串-聯的繩子卻相當新。展開一卷,通篇俱為小篆。據容推測,謝玄所謂的前朝並非兩漢,更像是一統六-合的大秦。
秦朝的丞相,姓李……
李斯?!
桓容吃驚不小,握竹簡又連忙鬆開。出手便是李斯真跡,這位北地故人到底是什麼來頭?
謝玄同樣有不解。但考慮到秦璟南下的目的,此舉似乎能說得通。加上秦氏底蘊,贈送一兩件珍品倒也不足為奇。
送走謝玄,桓容抱著竹簡返回室。獨自坐在矮榻邊,挲著古老的卷冊,緩緩的陷了沉思。
他的直覺向來很準,這次卻難言是好是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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