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寶璐坐在一邊陪了一會兒,見陳氏的眼睛漸漸合攏了,便輕手輕腳的退到外間去,領著丫鬟們收拾陳氏帶回來的箱籠。
一邊低聲問芒語陳氏在外頭如何。
陳氏自從那年小產後,著實虛了好些,子一日弱似一日,周寶璐從記事起,就記得娘一年裡頭,總有七八個月在溫泉別院休養,尤其是冬日,更是住不得帝都,連過年也不回來。
離了這個院子,離了這些人,陳氏似乎總要鬆快些,子也好些。
芒語也低聲回道:「今年比往年暖和些,夫人的子也似乎好些,心口疼只發了一回,只晚上還是不大睡得著,能睡兩個更次就算是好的了。」
周寶璐嘆氣:「舅舅也是這樣兒,舅母在我跟前也說了好幾回了,吃丸藥也不管用,倒是點那種熏香似乎好些,我前兒也拿了些,夾在給娘送東西的車上,他們可給你了?」
芒語道:「得了兩盒,只是我瞧著對夫人效用不大似的。」
也不知誰又扣了一盒起來!周寶璐此時也無心追究,只是說:「娘既回來了,再請太醫院的大夫來瞧瞧,和點丸藥吃吧。」
又問陳氏的飲食起居,陳氏的幾個大丫鬟都是自己陪房裡挑的人,並不是用的府里的家生子兒,其中好像還有舅母陳夫人的手筆,周寶璐是信得過們的,也很尊重,知道給臉面,一口一個姐姐。
芒語就細細的回了在外頭的事給周寶璐知道,那溫泉別院雖說是周家的產業,但到底沒有什麼要的人在裡頭,別說夫人,便是夫人的大丫頭,在那裡也高出好幾層了,誰敢為難?陳氏作為唯一的主子,事都了給芒語等丫鬟做主,倒也自在。
吃喝都是自己莊子每日送來新鮮上好的,公主府也每旬都打發一輛車給世子夫人送各種東西去,陳氏每日在院子里走一走,隔幾天泡泡溫泉,周寶璐覺得,娘在外頭的確比在家裡好的多。
不僅是輕省,也是舒心。
說了半日話,周寶璐瞧著收拾了不東西出來,分出些禮,一樣一樣寫好籤子,預備給陳氏送家裡人,此時天已經漸晚,周寶璐打發小丫頭:「去老祖宗那邊瞧瞧傳晚飯了沒有。」正此時,外頭院子里一陣喧鬧起來,丫鬟高高的打起來簾子:「世子爺來了。」
周寶璐心中早已有數,回頭就對自己的另外一個丫鬟朱棠小聲道:「去回公主。」
朱棠忙一溜煙從後門溜了出去。
鎮國公世子周繼林一臉沉的進門來。
周繼林今年三十三歲,上頭原有個嫡出的兄長封了世子,只是福薄些,剛親一年就沒了,只留下了一個腹子,今年才十五。
兄長去后,因著靜和大長公主的臉面,聖上又封了周繼林為鎮國公世子,其弟周繼云為二等子。
周繼林形容端貴,頗有幾分風流貴公子的氣韻,若論容貌氣質,周繼林與陳氏倒也算得一對兒璧人,可是周寶璐知道,這也不過是面上兒瞧著罷了。
論起來,周寶璐也有幾個月沒見父親了,只端午回來過,見過爹爹,這兩個月來,見父親也沒什麼變化,依然清貴瘦削,只是略蒼白些,眼底有些虛浮,而此時更一臉沉,臉上不是。
周寶璐心知肚明,只當看不見,見父親進門,迎上幾步福了福:「給父親請安。」
周繼林哼了一聲,上下打量了兩眼,這個兒不小了,已經有了幾分大姑娘的樣子,量已經到了他的肩頭,模樣像足了陳家人,他看著就覺得不舒服。
周繼林轉在上頭太師椅上坐下來,含著怒氣道:「你做的好事!」
周寶璐臉上笑容褪去了,一臉茫然不解的說:「兒做錯了什麼,讓父親這樣子說?」
雖是劈頭就被父親說了這樣一句,卻只是一臉茫然不解,還有幾分委屈,卻獨沒有害怕。
這也是周繼林最不喜歡這個兒的一點,從小到大,都沒有怕過他,再小也沒有,別說他,就連自己的母親,威勢十足的大長公主,周寶璐也從來沒有怕過,有些時候,在周寶璐再小一點的時候,好幾次周繼林在靜和大長公主跟前,竟都是要靠周寶璐給他解圍。
也是因為如此,他似乎很難在周寶璐跟前拿出為父親的氣勢來。
周繼林怒道:「還敢問我你做錯了什麼!大小姐今日回家來耍威風了?孩兒家,半點不知貞靜賢淑,竟是如野人一般,全沒點規矩!一言不合,又打又罵,還抄起家來,竟沒把這公主府也給抄了,平日里教你的規矩都學到哪裡去了?哪裡還有一點兒大家小姐的樣子!」
周寶璐抬起頭來看著爹一臉怒氣沖沖的樣子,平靜的道:「一言不合?兒與誰一言不合?還請父親明示。」
周繼林恨死了兒說話時那種非常明顯的陳家人說話的語氣,那一種鎮靜淡然,幾乎活是舅舅陳熙華的翻版,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味道,周繼林總是覺得,他說話的時候,似乎總有一種藏著的不屑,似乎是看不起自己,卻又因為教養良好藏在了笑容後面,並不表出來,可是又讓周繼林無時無刻不覺得不舒服。
總覺得被他低看了,總是低他一等似的。
是以,周寶璐這句話說出來,周繼林就更發起怒來,霍的站起來,走了兩步:「當著面兒你還不認賬了?你今兒是不是帶了丫鬟去抄了王姨娘的屋子,真是膽大妄為!王姨娘到底也是你的長輩,你就不知道尊重?你要什麼不能慢慢兒的說,再則,誰管家這樣的事,怎麼不先來回我?你就敢帶了人去抄院子,明兒你是不是連我的家也要當了!」
周寶璐冷笑一聲,慢條斯理的說:「原來是王姨娘。父親明鑒,王姨娘只是咱們院子里的奴才,可不是我的什麼長輩,平日里,我給臉面,一聲姨娘,那也是因是伺候爹爹的人,無非是我的孝心罷了。卻是不到與我一言不合的,憑哪位先生,哪位嬤嬤教導我,也沒教導過主子要與奴才講理的,萬事只有我吩咐的,哪有資格與我一言不合!」
王姨娘躲在門外悄悄兒的聽,聽周寶璐一口一個奴才,半輩子的臉面都了下來,越發聽的一臉漲紅,銀牙咬碎,肚裡罵了無數聲,卻還是不敢罵出聲來。
周繼林卻是被周寶璐一席話氣的臉都黑起來,王姨娘婉約,又給他生了兩個兒子,對比起一個兒子也生不出來的陳氏,王姨娘越發是他心尖兒上的人了,今兒一進院子,王姨娘就哭暈在他跟前,口口聲聲說沒臉在這個院子里過日子了,要周繼林打發他們母子三個去外頭院子里去罷。
周繼林見王姨娘也哭,兒子也哭,連小兒子什麼事也不懂,見著娘和哥哥在哭,也不由得大哭起來,那一片混場景,周繼林怒火衝天,轉就來正房要管教兒。
沒料到很見到的兒口齒如此伶俐,半點不饒人,竟堵的他無話可說,不由大怒道:「混賬!還敢說!」
周寶璐毫不懼,揚著頭平靜的說:「兒哪裡說錯了,還請父親明示!」
此時陳氏已經被外間這樣大的靜吵醒了,忙忙的披了外出來,就見到這父劍拔弓張的一幕,連忙先喝止兒:「璐兒,父親說話,你聽著就是了,怎麼能這樣呢。」
又回頭去勸周繼林:「老爺,璐兒還小,做錯了什麼事,老爺只教導,若是嚇到了,只怕老祖宗不自在。」
的樣子,有半點被嚇到嗎?
周繼林有些悻悻,不過兒在老祖宗跟前的確有臉面,被陳氏這樣一說,他倒也有點怕母親不高興,這才哼了一聲,道:「看看你教出來的好兒!我還沒死呢,就抄起我的家來,哪有半點孝心,真是無法無天!」
抄的王姨娘的屋子,就了他的家了,周寶璐心中只覺酸楚難過,面上卻並不出分毫,卻是陳氏雖是怕周繼林,但維護兒永遠是的本能,不由的就說:「璐兒脾氣是略急躁些,只是也不是什麼要的大事,王氏那裡,我去勸一勸也罷了,璐兒今後改了也就是了,斷沒有為著姨娘倒罰小姐的,老爺說可是。」
這一點,周繼林心中卻也清楚,王姨娘就算是他心尖子上的第一人,到底只是姨娘,若是真為了罰了周寶璐,別的也罷了,母親跟前就代不過去。
這樣一想,周繼林有點頹喪,王姨娘在外頭卻是急了,是極了解周繼林的人,知道他這樣子就是打算偃旗息鼓了,哪裡肯甘心,悄悄在兒子周安華耳邊說了兩句話,狠狠一擰,就把他推了進去。
周安華被娘親擰痛了,淚水立即飆了出來,踉蹌了兩步,撲到他爹膝前,哭道:「爹爹,爹爹,姐姐打我!」
於是,周繼林再次大怒:「怎麼回事?」
這也是王姨娘的盤算之,特意把周安華先前的舉留著不說,待需要的時候,把周安華推出來哭訴,小孩子說話自然不會說前因後果,就算後來查到是周安華先去打姐姐,那也不過是因為小孩子不會說話罷了。
這個時候,周繼林余怒未息,周安華正好重新挑起周繼林的火來。
周寶璐平靜的說:「我沒有打弟弟,只是他來打我,我擋開他罷了。」
周安華見周繼林半信半疑,一時不說話,仗著平日里爹爹寵,頓時一屁坐在地上打起滾來,放聲大哭:「姐姐打我,姐姐罵姨娘,還打我,還罵我是奴才秧子……爹爹……」
周繼林果然暴怒起來:「他一樣是我的兒子,他是奴才秧子,那你是什麼!」
偏周寶璐毫不為所:「我沒這麼說弟弟。」
陳氏也忙道:「璐兒並沒有這麼說,老爺……」
周繼林哪裡聽得進去:「沒有這麼說,華兒這樣小孩子,哪裡知道這樣的混賬話!就算這會子沒說,私下裡必是說過了。」
周繼林此時是越想越氣,尤其是周寶璐這個態度,毫不把自己這個父親放在眼裡,只是平靜的站在跟前,自己這個年齡了,在父母跟前,別說父母大怒,但凡有一不快也忙跪下請罪,就這樣子……
哪裡有半點做兒的樣子!
周繼林氣的口不住起伏,吩咐道:「來人,請家法來!今日必得好生教你規矩才是,真是越發的無法無天了,不知護弟弟,不知孝敬父母,哪裡養出來這樣的混賬子!」
陳氏大驚,忙拉著周繼林勸道:「老爺息怒,老爺息怒啊,璐兒到底是孩兒,怎麼能用家法,老爺只管訓誡也就是了,我也好生教導……」
急的眼淚都出來了。
又去拉周寶璐:「還不快跪下給你爹爹認錯!」
周寶璐卻是梗著脖子:「我哪裡錯了?」
周繼林越發惱怒道:「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兒!」
一時急怒攻心,也等不得家法了,隨手拿起桌子上自己丟在桌子上的摺扇,劈頭蓋臉就往周寶璐上打去,周寶璐也不是傻的,哪裡就這樣傻站著挨打,轉就往外跑,一邊跑還一邊喊:「老祖宗,老祖宗!」
衝出門就見躲在外頭聽的王姨娘,周寶璐心知肚明做了什麼,白忙中還對著王姨娘出一個奇怪的笑容來。
這個笑和現在這個場景實在太格格不,王姨娘心中有一種十分難以解釋的奇怪預兆。
周繼林也兩步出門去,裡罵道:「反了你了,給我站住!」
陳氏連忙去勸,本來也不是會看場面的人,只是怕兒吃虧,本能的去拉住周繼林,周繼林哪裡肯理,隨手一掙,就把弱的陳氏推倒在地上,自己怒氣沖沖的去追周寶璐。
剛穿過月門,裡話還沒罵完,就見自己母親靜和大長公主威嚴的站在門前,抿著,抿出兩道極深刻的紋路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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