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月初五,葉府壽宴。
正門一開到底,從申時起不斷有朝中員們攜夫人而至。方到大門口,就有清一裳整齊的小廝過來牽馬看轎,葉家三位老爺並庭樹庭玬一排立在大門口。老爺們迎著同僚,小輩兩位便是迎著各房親友。二門則是兩位太太並庭瑤庭蘭。熙熙攘攘的客堂客好不熱鬧。
葉府有個花廳,用屏風將男客分開。左昭右穆,皆是一樣天南海北的珍饈佳肴,只酒水不同。因天寒,每一席下都有個銅製火盆,裡頭銀霜炭燒的正旺,熱氣熏的屋頂的雪都化了,生生的造出一片暖風襲人來。隔著屏風,庭芳只能聽到男客那邊的聲音,被戲臺上的吵鬧一,竟是模模糊糊。客這邊悄悄掃過一眼,好麼!一品三個,二品七八個,三品四品的數不清楚。五品六品的竟隔的有些遠了。比去年又熱鬧了好些,看樣子家裡有人要陞,不是爺爺就是爹。消息利好!
待客人來齊,彼此寒暄過,就開始正經點戲。都是你讓我讓,最後依舊按著份位來點。祝壽的戲文不同平日里家庭小聚,都是極熱鬧喜慶的。酒過一巡,跑進來個青男僕帶著個赭男僕,跪倒在老太太跟前,喜笑開的道:「老太太,陳布政使府上的禮到了,大老爺抬進來與老太太瞧。」
就有一位著真紅大袖衫、頭冠珠翟五個、雲霞翟文的夫人笑道:「我們也瞧瞧熱鬧。」
庭芳仔細看了看,見上乃麒麟譜的補子,心下納罕:我們家怎麼跑出個勛貴客人來?就聽老太太笑道:「公夫人還是這麼熱鬧。」說著吩咐下人:「打開了吧。」
兩個青小廝小心翼翼的拆開箱子上的紅綢,打開裡頭皆是一個一個的小錦盒。拿起個最大的,打開卻是建州窯的白瓷彌勒。建州窯獨樹一幟,雕工絕佳,尤其以佛教雕像為甚。饒是庭芳逛過無數博館,也驚嘆雕像之圓潤大氣,角不自覺的勾了起來,真!
那公夫人當即鼓掌:「好手藝!好釉彩!可見是岳父疼婿了。」
老太太笑道:「夫人可別笑話咱們。」又問那赭男僕,「你們太爺可有甚吩咐?」
赭男僕道:「回老太太話,我們大太太原想趕著大姑爺的壽辰,不料今冬甚冷,運河始終結冰走不得。只好派我等走路陸押送禮,道上到咱們老太爺的禮,兩下並作一,趕慢趕才趕上的。還有咱們老太爺並兩位老爺給哥兒姐兒預備的玩意兒,皆在卸車。大姑爺只拿此箱與老太太瞧。余者待老太太得了閑兒再消遣。」
老太太忙問:「你們太太什麼時候到呢?」
男僕道:「我們出發時已是準備,運河比道快,想來至多三月便到了。」
二太太拍手道:「我最喜歡陳家嫂嫂,咱們家可熱鬧了。待我去收拾了屋子,從大嫂手裡把陳家嫂嫂搶過來才好。」
老太太嗔了一眼,對諸夫人笑道:「就是個活猴兒,人笑話。」
眾夫人哪會說不好?方才那位公夫人又道:「可見我們葉家嫂嫂也是好玩的,我也收拾好個院子,把拐了去吧!」
說的眾人大笑。
禮部尚書的夫人道:「你拐何用?瞧們家一排水蔥兒似的姑娘,不如搶個回去做兒。你不下手,我可下手了。」
眾人一齊往姑娘瞧去,只見姐妹七個皆著大紅裳,帶著金項圈兒。為首乃庭瑤,今年及笄,頭飾與姐妹們不同,已梳著大姑娘的髮髻,帶著個鑲珍珠的金。鵝蛋臉兒大眼睛,皮白.皙、烏髮如雲。更兼舉止從容大氣,在座的夫人們有兒子或有侄子的皆心思。
公夫人挑挑眉,不再答言。庭芳悄悄問庭珊:「那位夫人是誰?」
庭珊道:「你不知道?往我們家來往的勛貴還有哪一個?咱們家往常再沒有勛貴登門的。」
庭芳想了一回,才記起二叔收了個弟子,笑道:「定國公府,我還見過咱們大師兄呢。」
庭珊來了興趣:「我只聽三哥說他長的極俊,是也不是?」
「然!」庭芳道,「謙謙君子,溫潤如玉。只格有些古怪。噯,與咱們不相干。我一時想不起是他家來,蓋因定國公夫人太絡,我還以為是咱家舊識。若說是新來往的,就想起來了。」
老太太瞧著眾夫人的神,心中得意。家的人都是長的極好的,不獨庭瑤,庭芳、庭苗、庭蕪都是人胚子。可惜後頭三個是庶出,門第要打個折,幸而長相不錯,或可博上一博。庭蘭庭珊庭琇雖不如那幾個,亦算俏。其中庭珊乃嫡出,說話間已有夫人往上看了好幾回了。日後夫家必不差。
之心人皆有之,除去明顯大了一截兒的庭瑤,就屬庭芳最出挑。工部營繕清吏司文郎中夫人一眼就喜歡上了,只年紀還小,倒不好打聽,亦不知,數著次序坐在第四個,那必是四姑娘了,暗暗記在心裡。旁邊的工部員外郎李夫人笑道:「是葉卿家的姑娘,在嫡母跟前養大的。」
文夫人道:「你又知道我看了。」
「你眼睛都粘住了,還想人不知道?」李夫人捂笑道,「我悄悄同你說,你先別告訴別個。父親預備升到咱們工部來任郎中,到與你相公是同僚了。日後來往的多,有什麼打聽不到的呢。我與他家的二太太有七八拐的親戚,還知道些許。依我看是個好孩子,只不知合不合你的意。」
文夫人搖頭道:「才多大?便是我想求,人家還不願呢。那樣出挑的姑娘,換我,必定要尋個如意郎君的。我家那混小子沒個出息前,再不敢正經打聽姑娘家的。」
「您過謙了,橫豎葉府都是讀書人,是不是讀書苗子他們自會考教。只不過您說的是,年紀太小了。記在心裡便是。我替你打聲招呼,省的人截胡了都不知道。」
文夫人忙道謝:「多虧了你。」
「你又來,我同你好才與你說這些。再生分我可惱了。」
兩位夫人相視一笑。
葉府正如日中天,落在姐妹上的目不知多。庭瑤因到了年歲略有些,餘下的早虱多不債多不愁了。姐妹看著一團和氣,卻是好幾個憋著氣。你道為何?頭一個庭蘭,不會奉承嫡母,親娘又是個奴才出,首飾上只好用公中的。其實公中給的兩個金環很是不錯,奈何見庭芳的一對發箍竟嵌著好幾顆紅寶石,差點一口老噴出。前幾日才笑了庭芳沒錢,今日就被現實打臉。孫姨娘提醒過,庭芳必能得個新的,可周姨娘已把頭飾退給了庭芳,還撈著個鑲寶石的!怎麼就那麼能耐呢?
再有就是庭琇庭苗,三房沒錢,一樣是公中的,只看自家怎麼搭配。然葉府在有錢,也不至於給幾歲的.配多華麗的首飾——過幾年就不能帶了,多浪費。昨晚姐妹兩個折騰了半宿,出來一瞧跟庭蘭差不多,三個人墊了底兒。庭苗還好,橫豎打小兒就什麼都沒有。庭琇卻快氣死了,心中埋怨親爹有錢養小老婆,沒錢給兒打首飾,看看庭蕪那滿頭珠翠,竟人生生比下去了。姐妹心思各異,唯有庭芳庭珊兩個沒心沒肺的胡吃海喝,笑語不斷。
姑娘被打量,爺們一樣正被人上稱。庭玬已被人問了好些話,庭樹些,亦說的口乾舌燥。大老爺和二老爺見自家長子還算有進退,甚為欣。想著孩子們長大.人,對的起祖宗了。唯有庭樹之份略有尷尬,尋個不好的委屈了,尋個好的吧,人家挑剔他庶出。嫡庶二字差別,就在外家。配個嫡出的,等於一回結上兩門親,又因兩門親蔓延出無數親友來。找個庶出的,便只得本家,外家不過是面子,基本不頂用。能有嫡庶之分的人家,最值錢的便是人脈。庶出差在人脈上,基本算翻不得了。
正因為看了此點,庭芳才使勁抱大.,陳氏疼,陳家才會疼。只有陳家疼了,有資格隨意走陳家,方才能向世人證明與嫡出無二。這不是原先那個人人平等,只要你是學霸就所向披靡的時代。這是一個殘酷的階級社會,為孩,為庶也就比寒門子弟強些,再不狂奔向前,就要在結婚的起跑線上被人甩開,一甩一輩子。可不敢指當嫡母的隨便撿一個就能遇上開掛的小概率。正經挑三揀四的還有悲劇的呢,何況隨便指的。退一萬步講,盲婚啞嫁什麼都不知道,至能多混點嫁妝。本才藝聰慧是實力,嫁妝則是實力。有了實力,夫家才有敬意。哪怕21世紀,有工作的妹紙跟沒工作的妹紙,在婚姻市場上一個價麼?工作好的妹紙跟工作不好的妹紙,又是一個價麼?顯然不是啊!就以當年的經歷來說,買房前跟買房后那是兩個世界,同樣一個人,買房前不說無人問津,至是不咸不淡;買房後面對的簡直是狂蜂浪蝶,放個假恨不能一日三餐都是相親宴。打那時候起,就知道社會有多現實。默默把小清新剁了喂狗,從此節是路人。
想著心事,不知不覺就吃的有些多。愣把席上的文夫人看的心花怒放。文夫人是個爽利人,最恨柳條兒一般的人。瞅著庭芳能吃能笑,拉了拉李夫人的袖子道:「你說,我們等下去瞧瞧葉府大太太可好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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