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哥兒早產,生下來就不大健康的樣子。瘦瘦弱弱的,兩隻手攥拳頭,眼睛也閉著。庭芳知道早產兒的腦癱發病率略高,手不能張開恰恰是腦癱徵兆之一。直到洗三過後,小哥兒的手微微張開了些,庭芳才放了心。好容易得了個哥兒,要是有點什麼,陳氏定不住,還不如一開始就沒有。如今看著漸好,庭芳也忍不住道了聲阿彌陀佛。陳氏看著也緩了過來,大房幾兄妹便於次日恢復了往日作息。
大戶人家的規矩自是有晨昏定省,然葉府清晨上朝的上朝,上學的上學,從上到下都忙的不可開。只有媳婦們還伺候老太太的早飯,余者都各干各的正經事去了。庭芳到點醒來,掀開拔步床的兩層帳子,在丫頭的服侍下穿洗漱。才九歲,不過梳個雙丫髻,帶幾朵紗制的花朵兒便罷。水仙早把課業本子備好,百合又找出件斗篷替披上:「昨日晴了半日,今早又下雪了,姑娘還是多穿些。」
水仙問道:「怎底找了這件?還是正月哩,穿紅的才喜慶。」
庭芳看了看斗篷,花樣還新鮮。從下到上是紫藍到灰藍的漸變,上頭用銀線綉著一條條的葉子花紋,笑問:「什麼時候做的?我怎麼不知道?」
百合道:「姑娘忘了?原是太太的。邊兒不大好,底下又掛了一道兒。太太說難得的狐貍皮,丟了可惜,裁了一截給姑娘穿。那件紅的有金線鬆了頭兒掉了塊花,且要收拾收拾才能穿呢。」
「我說呢,年前裁裳的時候並沒有這件。」庭芳自己打著蝴蝶結,滿意的道,「都是大紅大綠的,偶有一件素點兒的也不錯。」
水仙笑道:「姑娘又說怪話兒,您的年紀,正是穿大紅大綠的時候呢。鐲子帶哪個?」
「那個黑漆的。」
水仙皺眉道:「不好吧?」
「有什麼不好?」庭芳以前上網,見過一個玉雕鐲子的圖片。像麻花一樣三扭做一,靈非常。現在還小,家裏沒給準備玉的鐲子,便畫了花樣子,魏強舅舅用木頭雕了出來,上了黑漆,很是古樸大方。正好配今天的裳。
水仙拗不過庭芳,只得尋出來替帶上。庭芳看了看腕上的鐲子,嘆便宜舅舅手真巧,可惜命不好,否則不說發財,小康是沒問題的。也不知連續多日大雪,他家房子有沒有塌。得空了還是托個人問一聲才好。
收拾停當,主僕三人出門。學堂就在大房的東邊,一道牆的距離。只不過有大老爺的外書房,怕外人不識路衝撞了眷,才把門都封了。姊妹們上學得從陳氏正房東耳房前的小門繞一段,依舊比二房三房近的多。才走沒幾步,庭瑤也出來了。姐妹兩個在正房前頭,一面等庭蘭庭蕪,一面說話。只聽庭瑤道:「昨兒老太太打發人來同我說,我頭晌上完學,吃了中午飯就到那頭去。下半晌娘屋裏你多看著些,好吃好睡。也看著.子別躲懶兒,小哥兒正是心的時候呢。」
庭芳忙問:「可是有事?」
庭瑤的丫頭茉莉抿一笑:「四姑娘,您算算我們姑娘今年十幾啦?書固然要,更要的是當家理事。如今太太不得閑兒,可不得老太太先教著。」
庭芳瞭然一笑,直衝庭瑤做鬼臉兒。十五及笄呀,要說人家了。
庭瑤哼了一聲,扭過頭不看。庭芳樂的咯咯直笑。正巧庭蘭出來,彼此見過禮,便收了話頭,領著庭蕪,四姐妹一塊兒沿著抄手游廊繞到學堂里去了。
學堂里早升了爐子,一淡淡的香味瀰漫在屋,想是升火的丫頭放了香餅在。庭樹幾兄弟梳洗起來不如姐妹們費事,到的更早些。二房的庭珊,三房的庭琇庭苗因路遠些,都還沒到。庭瑤見了庭樹,便問:「前日我們湊的分子,可送出去了?」
庭樹搖頭:「還在正月里,竟有好些藥鋪沒開業。走了一圈兒,也有開業的,卻不不敢胡託人;的鋪子掌柜不在,夥計不敢應承。我才打發了小廝再去問問,下了學得空再跑一趟。」
庭芳道:「既是做好事,倒不急在一時。倘或遇到黑心的,我們白丟了錢不算,反倒助紂為為虎作倀,更不好。」
庭瑤點頭:「正是這話。」橫豎陳氏看著沒什麼大礙,也不急了。
二房的長子庭珮,在家中爺裏頭行二的聽了便問:「你們幾個說什麼呢?」
庭樹只得如此這般說了一回,庭珮道:「替大伯母祈福,怎底不上我們?太生分了。且等我小廝拿了銀子往你屋裏送去。」
庭玬庭理等也都說要一起,待到姐妹們到了,更是七八舌的議論。庭瑤婉拒不得,只好應了。一時間散了一半的丫頭去取錢送錢。先生也到了。
葉府的先生姓康,乃葉大學士當年做主考時點的進士。原是史,生耿直。那年平王強佔民田弄死了人,他追著參了好幾個月,把平王參了平郡王,將平王一系得罪了個死。偏他兒子不爭氣,與人通.被抓了把柄,自有人告他縱子鬧事,吵的不可開,他又想保兒子的命,只得辭歸。葉閣老見他家徒四壁,索請他來家教書,算全了師徒一場。
子好不好在一旁,堂堂進士的學問自是不必說。葉家上下沒有不敬他的,時間長了比做還自在,索接了老婆住在葉府特特收拾的院子裏扎了。日間除了教學生,便是詩作賦,不時寫本圖文並茂的食冊子,才名比往日更甚。
每每想到此節,庭芳都不住的嘆:葉府真壕,真的!請頂級中文教授給自家孩子啟蒙,為了家族傳承,還有什麼事是老爺子干不出來的?也正因為如此,家裏十幾個孩子,在父母面前或許還有調皮任的時候,在學堂里是一規矩都不敢錯的。見先生來了,都整整齊齊的按年齡排隊站好見禮,待康先生坐下之後,方敢慢慢坐好。
大房的幾姊妹請了幾日假,康先生便先越過他們,查驗完二房三房的功課,又講解了幾句,才掉頭回來看他們的。雖說兄弟姐妹都一上學,但姑娘們的要求自是不會同爺一樣。康先生看了一回庭樹的課業本子,細細點評完畢后,才從庭瑤開始看。看到庭芳的字時,笑著點點頭。要說葉府七個姑娘,有誰能讓康先生上心的,便是庭芳了。囿於時代,即使庭瑤是個不人心的子,也不可能如庭芳一樣下死手。人家再有才,還得看肚皮爭氣不爭氣。陳氏父親至布政使,又只得一個兒,打小琴棋書畫什麼沒教?也是心挑了丈夫,誰料不能生,便是娘家也無言。再瞧那二房太太越氏,父親雖是國子監監丞,卻不十分令兒讀書,不識字固然不行,才華就免了。嫁進家來,五年生了四胎,把丈夫攏的水潑不進,連公婆都高看一眼,誰不說有福?故人過的好不好,看父看夫更看子,學問實不必深究,有功夫學學家務才是正道。
幾百年的鴻沒那麼容易化解,哪怕到了21世紀依舊有不人持此觀點。庭芳從不勸姐妹們,只暗自發狠罷了。學生用心了,哪怕是個學生,老師也難免偏三分。竟把庭芳與庭樹一併要求,一個字寫歪了都不行的。庭芳著實爭氣,一疊紙寫工工整整,看的人賞心悅目,於九歲上甚是難得。再看對句,更偶有巧思。贊了一回,又暗嘆一回,可惜不是個哥兒。
康先生的滿意兩個字只差沒寫在臉上,庭珊看的眼熱。是二房唯一的姑娘,既無人要求學的多好,也無人拘著說甚「子無才便是德」。比庭芳大了兩歲,功課卻差了十萬八千里。好在養的姑娘並無甚嫉妒之心,加之庭芳有意好,姐妹兩個倒時常一起玩笑。見庭芳得了臉,竟是替高興的多。又憐庶出,還時常關照一二。
上了一回課,便到了休息吃點心的時候。姊妹們按年齡品湊做一堆,唧唧喳喳的說話。庭珊撿起庭芳的字便道:「你那法子真箇好,寫的真漂亮。我也想學,只堅持不下去。」
三房的六姑娘庭苗話道:「什麼法子?也說來我聽聽。」
庭芳只得道:「我聽人說,把紙在牆上,執筆垂直於紙上練字,寫出來的方有筋骨。試著練了幾日,覺得有點意思,便日日練了。」
庭苗眼睛一亮:「真的?」
庭珊搖頭:「真的是真的,可累的很。我寫了一盞茶功夫,就抬不起手來。虧的一練幾年,瞧打人都比別個疼些。」
庭芳哭笑不得:「我甚時打過人了……」
庭樹也道:「累是累了些,可讀書習字,還嫌什麼累?」
庭珮苦著臉道:「四妹妹你可把我坑的慘了,三妹妹回家練不到一盞茶,偏我爹瞧見了。聽得你日日如此,的我也練呢,倒是饒過了三丫頭!你拿什麼賠我?」
庭玬和庭理也跟著點頭,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!
庭芳笑嘻嘻的道:「臉,你們還不如我個姑娘家。如今說我坑你們,待明日金榜題名時,拿什麼來謝我?」
「謝你個如意郎君可好?」庭玬和庭芳同年,說話隨便的很。
庭芳大大方方的道:「不比你們幾個考的好,我再不要的。」
一句話說的個個都歡喜,庭樹也忍不住庭芳的頭:「偏你巧!」
「你再爛了我的花兒,你賠!」
庭樹翻個白眼:「小氣!」
「就小氣。」
庭蕪道:「索大哥哥替我們姐妹們一人買幾朵好了。」
姐妹們齊齊拍手稱是。
庭芳大笑:「這可真得謝我了!」
庭樹曲起手指敲在庭芳頭上:「謝你個棒槌!」眾人見庭芳皺著臉,都笑開了。
庭苗看著與眾兄弟打趣的庭芳羨慕不已,低頭扯著自己的帶子,都是庶出,怎麼就那麼命好呢?唯有庭蘭哼哼,見個帶嫡字的就先好三分!倒瞧你日後真能有什麼前程!咱們走著瞧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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