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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打火機與公主裙·長明燈》第六章

事後回想,他們再次見面的時機並不是很好。

……豈止是不好,簡直糟糕頂。

朱韻後半夜接到任迪電話,說有事要幫忙,讓聯繫田修竹幫樂隊看一下專輯封面的設計稿。時間太晚,朱韻睡意朦朧間還以為是自己在做夢,結果第二天一早,任迪又打來電話。

任迪很打電話給別人,朱韻以為真的很著急,二話不說將田修竹拉出畫室。

然後,在那見到了李峋。

準確來說,並沒有「見到」他,所以才說這時機糟糕頂。

任迪把見面地點約在一家咖啡廳,當時朱韻就已經奇怪,輕紅樂隊現在大紅大紫,平時大街上都不能隨意面,怎麼會明目張膽約在咖啡廳。但當時朱韻並沒有想太多。

咖啡廳人流充足,朱韻跟田修竹坐在靠窗最顯眼的地方等任迪。田修竹一休閑裝,坐在藤葉圍繞的椅子里,像他筆下的畫一樣乾淨清爽。

當時李峋就在五米之外的那桌坐著。

完全沒有注意到。

李峋離開咖啡廳的時候,朱韻看到門口一閃即逝的黑影。但直到那時,依舊沒有認出那是誰。接著與田修竹聊天,可聊著聊著,腦海中總是重複閃過剛剛的畫面。

每閃一次,畫面就更清晰一點,漸漸聽不到田修竹在說什麼,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,震驚地發現那道背影最終竟能清晰到與記憶重合。

心裡跳,仍不敢相信。

「怎麼了?」田修竹看出不對勁。

朱韻起往外追,路上人來人往,卻再沒有那麼凌厲的影。

就在這個時候,一個瘦小的男人來到邊,用戲弄的語氣問道:「找李峋啊?」

朱韻聽到這個名字,到霎時的眩暈。

一切都被證實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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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峋。

這些年,曾無數次念及這個名字,但每每都只是一個虛影,從來沒指過回應,也習慣了這樣。而這一刻不同了,腦海中浮現出這兩個字,那個人的臉孔和形瞬間明朗,好像下一秒就有人出來應聲。

朱韻手心發熱,看著面前男人。

「你是誰,李峋在哪?」

侯寧語氣帶刺,「你連人都認不出,還問他在哪。」

田修竹從咖啡廳出來,來到朱韻邊。有他在,侯寧的氣勢稍弱了點,可依舊是冷嘲熱諷。

「我們是來拿錢的,誰知道他那些老朋友一個比一個虛偽,不給就算了,還找……」他將朱韻和田修竹打量一番,話不說完,冷哼一聲。

朱韻明白是任迪安排了這一切,沒時間去考慮的意圖,又問侯寧說:「李峋在哪?」

「他在哪用不著你管,我就是替他不平,專門回來罵你們這些狗的。」侯寧說完,轉離開。

朱韻在街道上發怔,田修竹的手輕輕落在肩頭。

猛然清醒,幾步追上侯寧。侯寧聽到後越來越近的高跟鞋聲,他轉頭,被一把抓住領口。侯寧反了起來,朱韻不顧周圍人的眼,扯著他往咖啡廳後面的小巷子里走。

侯寧完全沒有想到朱韻會這麼直接,他瘦小枯乾,比朱韻尚且矮一頭,而且下手太用力,他被拎著完全沒有還手之力。

朱韻給侯寧扯到角落裡,狠狠推到牆上,兩步,凝視著他。

「我再問你一次,李峋在哪?」盯著他的眼睛,「還有,你是誰?」

一句一句地問,侯寧越發張起來。

不過是短短的一段路程,這個人的神跟剛剛已經全然不同了。從普照的街道,到冰冷暗的小巷,也是這樣變化的。在起初的慌傷過去后,朱韻的目變得冷靜起來,自上而下審視著他,也判斷著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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侯寧沒有辦法招架這種神態,他習慣於躲在暗,躲在屏幕後面,他所有的緒都不能端上檯面。

就在侯寧腳發的時候,朱韻聽到後有人說——

「鬆手。」

覺很奇妙,朱韻心想,這麼多年下來,一直覺得自己應該算是別人裡強勢的人。績優異,從國外回來一直沒有找公司,起初是因為想多嘗試一下國的項目,好為自己的目標做基礎,後來則演變懶得聽從任何人的安排,習慣了自由。

可這一切,都在聽到「鬆手」兩字時煙消雲散了。

朱韻鬆開手,侯寧趕跑到李峋後。

回頭。就是剛剛那服,高挑的材,漆黑的發,黑髮讓他的稜角更分明。他臉上留下了一點歲月的痕跡,但是不多,乍一眼變化很大,可細一看,哪裡都是從前的樣子,只是稜角被打磨得更鋒利了。

李峋雙手著兜,微仰下看著,這姿態讓嚨發

侯寧拉著李峋服,想儘快離開這裡,巷口站著田修竹。

朱韻張了張,第一下沒出他的名字,低聲說:「……來這邊說。」

李峋跟走向巷子最深,外面就剩下侯寧和田修竹。侯寧還是張,剛剛他圖爽,罵他們是狗,人尚且那麼恐怖,何況男人……

「他就是李峋?」

侯寧一哆嗦,后覺田修竹的聲音比起朱韻溫多了。他側頭,田修竹看著裡面兩個人,輕笑了一聲。

「簡直跟形容的一模一樣。」

昨夜下了雨,地上泥濘不堪,青黑的牆壁上也滲出水珠。

巷子寬度不到三米,不通車,路也比較舊,坑坑窪窪。路邊停靠著幾輛自行車,也不知放了多久,胎都沒氣了,雜草從地底頑強地出頭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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吧唧。

草被朱韻的高跟鞋踩癟了。

停住腳步,看著李峋。

「你出來多久了?」問。

「不久。」

「怎麼沒找我?」

李峋輕笑。

朱韻有點莫名的張。「是任迪我來的,你們也是來的麼,剛剛那人說你們是來拿錢的,你們打算做什麼?」

他還是沒回答,朱韻也覺得這見面太過突如其來,小聲問:「你等會有空麼?」

「沒。」

李峋漫不經心地拒絕,他似乎覺得這短暫的見面已經夠了,想走,但朱韻刻意擋住了路,他走不了。

「讓開。」他說。

朱韻沒退,問他說:「剛那人是做什麼的,我看他不像正經人。」

李峋樂了,「那你看我像正經人麼?」他臉上帶著笑,極其疏離。他用眼神無聲劃開一道界限,不給朱韻提及過去的機會。

朱韻覺得有些焦躁,低聲問:「你現在住哪?」

「城西。」

朱韻眼睛一亮,馬上說:「你哥也在那邊。」

李峋沒有說話。

朱韻說:「他自己開了個舞蹈班,教小孩子跳舞,就在——」

「朱韻,」李峋打斷,「大家都趕時間,別聊沒用的了。」

朱韻說:「我不趕時間。」

李峋挑眉,他離得這麼近,視線是徹頭徹尾的居高臨下。他往前半步,神諷刺,「你不急不代表別人也不急。」

這個距離,他們之間和兩邊的巷壁形了一個天然的空間,他的聲音就在這個狹小的空間里翻轉環繞,從四面八方滲

趁著短暫的愣神,李峋繞過走出巷子,融進街道的人群中。

侯寧打算去追他,被從后趕來的朱韻拉住。

朱韻說:「怎麼聯繫你們,你們住哪?」

「你管。」

「你們有什麼打算?」

侯寧一邊抱怨李峋為什麼不等他一會,一邊敷衍朱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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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們有什麼打算跟你有什麼關係?」

朱韻微微躬,與侯寧面對面對視。侯寧發現朱韻的眼睛很清澈,很漂亮,也很明。

「你們是在牢里認識的?」問。

侯寧哼道:「是又怎樣。」

「我覺你蠢蠢。」朱韻說,「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麼,但我警告你,別打他的主意。」

侯寧一直是個很矛盾的人,一方面他極度恐懼社會,缺乏與人往的能力,另一方面他又十分自負,尤其是在這個時代,他有高超的電腦技,他經常覺自己像個刺客,躲在角落毫不起眼,可是能給那些看不起他的人致命一擊,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誰。

但角落畢竟是角落。

一照,裡面所有的垃圾和廢,全部原形畢

「你不要覺得自己很了解他。」侯寧冷冷道,「他早就不是你悉的那個人了,我們被浪費太長時間。這整條街上比我們厲害的人有幾個,可我們現在什麼樣。你不用說些不痛不的話鼓勵別人重新開始,坐牢的又不是你們。我們自然有自己弄錢的方式,用不著——哎!」

侯寧說到一半,再次被朱韻推到牆上。田修竹過來拉住的手,小聲說:「冷靜點。」

朱韻眼眶發紅,極力著自己緒。

「別拿自己跟他比,憑你也配?」

如果不是田修竹拉著,朱韻恐怕已經掐住他的脖子了,指尖鋒利,抵在侯寧下上,一字一句道:「有一點你要清楚,他是坐了牢,但他跟『壞人』半點邊都沾不上。」

侯寧被那神震懾住,喃喃抵抗:「……那是從前,你又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想。」

朱韻不跟他廢話,在他魯地翻出手機,打通上面唯一的聯繫人。

對方懶懶地喂了一聲,朱韻開門見山。

「你還記得你以前要做的事麼?」

靜了幾秒,李峋掛斷電話。

侯寧回神,奪回手機,沖朱韻吼道:「你說得這麼冠冕堂皇,剛才不還是認都沒認出他!」他猛地撞開朱韻,又泄憤似地撞了田修竹一下,衝出巷子。

朱韻手掐著腰,深呼吸。

聞到泥土的味道,雨後的地表味道很重,奇怪自己現在才察覺。

田修竹低聲說:「走吧。」

侯寧悶頭跑了半條街,終於看到靠在路邊樹下煙的李峋。他跑得肺都要吐出來了,蹲在李峋邊呼哧呼哧地氣。

「你也不等我!」他抱怨道,「那的兇得跟母夜叉一樣!」

李峋不說話,侯寧抬頭看他,「你走這麼快該不會也是因為怕吧。」

李峋冷眼看他,侯寧忽然又興起來,從懷裡掏出兩個皮夾。

「你看,那對狗男的錢包,我臨走前弄來的!」

「……」

李峋叼著煙,無言地抬頭看樹冠。

見過朱韻,他比平日話更了。

「那唱歌的不給我們錢也沒事。想搞垮公司難度有點大,不過單獨搞垮兩個人很簡單。」侯寧賊笑著說,「我有無數辦法套他們的錢!要不幹脆買一贈一,把他們親戚朋友的也一塊順來。我給你想了個好點子,咱們把他們的錢搞到手后全買狗糧寄回給他們家,你覺得——誒?」

侯寧說得興緻,忽然停住,視線落在手中朱韻的錢包上。

車裡,田修竹提醒副駕駛的朱韻系安全帶。

「你們聊什麼了?」田修竹發汽車。

「沒什麼,他什麼都不肯說。」

田修竹將車從地下車庫開到路面上,晃得兩人瞇了瞇眼。

「他不信任我。」朱韻說,「我沒認出他,而且我跟你在一起,他覺得我背叛了他。」

「那不算沒認出。」田修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緩,「你不知道他出來了,也不知道他今天會來,是他們鑽牛角尖。至於我們,難道他讓你六年不能跟任何男人聊天吃飯?哪有這個道理。」

朱韻看著窗外,低聲說:「以前我剛跟他在一起的時候,覺得拿他跟其他男人作比較都是一種背叛。」

田修竹靜靜開車。

朱韻:「可這麼長時間過去了……」

田修竹說道:「六年很久,時間能改變很多東西,不是任何人的錯。況且你們那個時候太年輕了,分分秒秒都覺得是一輩子。」

他趁路況較好,轉頭,深深地看著朱韻。

「這種事別人說什麼都沒用,只有自己才清楚,你覺得自己背叛他了麼?」

*

侯寧驚訝地看著手裡的錢夾。

「這是你?」

在朱韻錢夾最裡面的一層,他翻出了一張照片。

照片是拍的,在一間稍顯空的會議廳里,一個個子很高的男生正站在臺上當眾發言。

照片像素極低,看不清男生的臉,只有一頭金髮在暗淡的圖片中亮得驚人,讓人輕易到男孩的年輕氣盛和野心

李峋拿過照片。

這照片很舊了,但保存得乾淨,剛剛侯寧的臟手蹭到上面,是這六年來唯一的污漬。

不。

他頓了頓。

不止六年吧。

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來著。

李峋一手拿著照片,一手夾著煙。他忘了,就像忘了照片里那個意氣風發的人是誰一樣。

八年,還是九年。

小半截煙落地,他空出手掐住自己的鼻樑。

那家公司什麼來著……

時間太可怕了。

一陣風吹過,樹上落下葉子,手裡的照片也鬆了,他反

路上行駛的車輛里,朱韻著窗外落葉,進行了認真而漫長的思索。

不得不承認,六年過去,已然忘記了很多的細節。唯有他們一起鬥過的那些日夜,還有他曾點亮卻沒來得及走的那條路,始終牢牢刻在的腦海里,宛如石骨,在時間造就的廢墟之上拔地參天,固若金湯。

時間不可避免地磨平了很多東西,只留一點粹到海枯石爛。朱韻並不清楚這六年牢獄帶給李峋怎樣的變化,唯一知道一點,那就是時至今日,只要他指明一個方向,仍肯毫不猶豫放棄一切,為之破釜沉舟,孤注一擲。

「背叛」究竟要如何定義,朱韻自己也說不清楚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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