見著陳姑丈時，何恭方明白，說陳姑丈糊塗絕對是客氣的說法，簡直失心瘋。

陳姑丈到了何家，問都不問老妻一句，當頭一句就是，「阿恭，你什麼都不必說，二房，我是納定了的。」

何恭險沒給陳姑丈噎死，他這樣好脾氣的老實人，都有些按捺不住心裏的火氣，冷了臉問，「姑丈就不擔心姑母麼？」

陳姑丈分毫不放在心上，道，「你姑母就是耍耍子，又不是去外，是住回娘家。同你母親是極好的，老姑嫂兩個在一說說話也好，讓你母親勸勸。也該賢良些了，我為這個家勞一輩子，都這把年紀了，為兒孫掙下了萬世基業，一二是怎地？」

瞧陳姑丈一幅理所當然的模樣，何恭暗想，這人真是瘋了不？

何恭不是什麼能說會道之人，看著陳姑丈這般無恥模樣心裏又躥火，正不知道說什麼，誰知陳姑媽踹門而，一把推到陳姑丈上便撕打起來，陳姑媽邊哭邊打，「當初你是怎麼跟我說的，這輩子絕不會看第二個人一眼！你沒錢置鋪子，是我典當了嫁妝！你沒錢做生意，是我回娘家找哥哥借錢！我給你生兒育持家事，你這個沒良心的短命鬼！」

陳姑媽怒氣之下，下手絕對不輕，陳姑丈挨了好幾下，臉也給抓破了。他畢竟是個男人，一把鉗制住老妻，怒道，「我看你是瘋了！」

何恭生怕陳姑丈傷了姑媽，連忙去將兩人拉開，陳姑媽嚎啕大哭，陳姑丈一臉上，好一把。陳姑丈是場面上人，最看中臉面，如今給老妻傷了臉，頓時火冒三丈，若不是何恭在前攔著，陳姑丈就要手了。饒這樣，陳姑丈依舊怒不可遏，指著陳姑媽一夜之間便老態縱橫的臉道，「是！我以前是用過你的錢，可我難道沒有報答你！這大家大業，是誰給你置下的！你上的綾羅綢緞，是誰給你買的！頭上的金銀首飾，是誰給你打的！你以為，這些都是天下掉下來的麼！生兒育怎麼了，哪個人不生兒育，哪個人不持家事！我不過要納妾，又不是你讓賢，你就這般哭鬧不休，你這等歹毒婦人，我就是休了你，外人也說不出個『不』字！」

何恭剛要說話，陳姑媽已不住這話，嚎啕著又要撕打，「陳進寶！我跟你拼了！」

陳姑丈實在怵了老妻的潑辣，暗道世間竟有這等彪悍婦人，而他，竟然與這等兇悍婦人生活了大半輩子！陳姑丈頗覺人生之不可思議，將袖子一甩，「你就等著喝李氏的進門茶吧。」抬腳走了。

陳姑媽抱著侄子哭的天翻地覆。

待勸得陳姑媽喝過安神湯藥，何恭有空與沈氏說一說陳姑丈的鬼迷心竅時，時已夜。小夫妻的枕邊話，也沒什麼不好說的，何況何恭與沈氏素有分極好。何恭道，「真給你說著了，姑丈如今像得了失心瘋一樣，是定要狐貍進門的。」

沈氏嘆口氣，「我瞧著姑媽，十分可憐。」陳姑媽以往與不對盤，但，阿姑媽是個好強的子，以往都是神采飛揚的一個人，如今因著這事，整個人老了二十歲不止，每天眼睛都是腫的，又是這把年紀，沈氏並非鐵石心腸，看著都覺可憐。

何恭跟著嘆氣，「要不請朝雲觀的仙長給姑丈算算，是不是鬼上，還是怎麼了？以前姑丈可不是這樣。」何家著的親戚，陳家絕對算得上至親。兩家素來親，不然先時也論不到親事上……想到這裏，何恭思及小陳表妹，不又是一嘆，「表妹知道了家裏這些事，還不知怎樣糟心。」

何恭這一嘆，倒給沈氏提了醒，沈氏微微支起子，燭映得沈氏雙眸亮，沈氏道，「興許這事兒就得指表妹了。」

何恭將妻子按下攬在懷裏，把被子好，「小心凍著。」

沈氏道，「你聽我說，不如姑媽去州府尋表妹去。」

「表妹就是在家，看姑丈今天的樣子，也管不了，何況表妹都嫁人了，如今在寧家守寡，還不知是個什麼景，怎好因這事煩惱。」何恭與陳表妹一道長大，對這個表妹的子十分了解。何恭就是個好子人，陳表妹，那啥，比他還綿呢。何恭可不覺著小陳表妹有什麼主意。

沈氏則另有看法，細細說與丈夫聽，「咱們私下說這話，你可不許說出去。陳姑丈如今是發了大財，咱們碧水縣的頭一份兒，可他這財是怎麼說的，咱們沒把話說明白過，是給他留著臉面。要我說，發這種財，到底不大彩的！」

「這世間斷沒有他賣了閨得了鹽引發了財了勢倒作踐起閨娘道理。」沈氏腦子極快，這片刻已理清頭緒，道，「陳表妹嫁是嫁了，如今也是守的寧家的寡，難不就說不上話？我看先前的事，姑媽是不知的，是姑丈給糊弄了，只以為是門難得的好親事，不知姑丈的算計，才誤了表妹的終。不然，看姑媽的脾氣，不像這樣的狠心人。家裏又不是缺食，哪裏就忍心把表妹給喪送了。」

「只要表妹肯說句話，姑丈怎麼著也要顧忌一些的。」沈氏問，「你覺著，這法子如何？」

何恭思量一二，也覺妻子說的有理，道，「明天我問一問母親。」

「也好。一人計短，二人計長。」沈氏對陳姑丈很是看不上，眸一冷，道，「若不能給姑媽討個公道，以後姑丈這眼裏更沒人了！」沈氏不為陳姑媽，是因陳姑丈的話生氣，什麼「我就是休了你，外人也說不出個『不』字！」，實在目中無人！難不這姓陳的真以為何家沒人了！一個鹽販子，剛有了幾個臭錢，就狂的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！

這事兒，為著何家的面，沈氏也不能他辦！

何恭悄悄同老娘商量的，何老娘低頭思量半日，先恨恨的罵兩聲，「沒心肝的王八蛋！他是缺吃還是穿，生把芳丫頭給葬送了！」說著又流下淚來。

其實，哪怕先時沒察覺，後頭陳姑丈發了大財，何老娘心裏也有些疑，只是年紀大了，消息不比年輕人，有些事，更不願多想。先時，何恭怕母親傷心，故而未將小陳表妹婚姻的實告知老娘，今日將事一說，何老娘哪裏有不明白的呢？以前，何老娘是想陳芳做兒媳婦的，一來與陳姑媽姑嫂分好，親上加親；二則是真的喜歡陳芳秉溫。後來兩家親事未，何老娘心有愧意，更是盼著外甥好的，疼了許多年的外甥，就這樣誤了一輩子，何老娘再沒有不傷心的。

何恭勸了一回老娘，道，「娘要覺著這事能，我就去跟姑媽商量商量，總不能真個禍害進門。」因陳姑丈種種六親不認，那未進門的李氏在何恭心中已由狐貍升格為禍害。

何老娘哼道，「你姑丈如今眼裏也就是那個禍害了，沒進門就能唆著你姑丈這樣作踐你姑媽，若真進了門，哪裏還有你姑媽的活路？」陳姑丈這把年紀，哪怕真要納小，也該陳姑媽給尋幾個老實的子才好。如今弄這麼個狐貍，將家攪得天翻地覆，倘一朝進門，陳姑媽日子怎麼過？

何老娘又問，「我不是你去你姑丈伯父叔叔家走一走，他們兩家怎麼說？」陳姑丈的父母已經過逝，但家裏也有別的長輩親戚。這個時候，若有同族長輩能站出來為陳姑媽說句話，於陳姑丈也是一種威懾。

「因只是納小的事，兩家都推託，說不好管。」讓何恭說，那兩家定是得了陳姑丈的好。聽老娘說，當年姑丈家貧，要不然也不能去外頭做學徒。只是憑著一子機靈能幹，家裏方漸漸好過起來。祖父也是看姑丈能幹，方許之以。到了姑丈想支鋪子自己干時，銀錢不湊手，去叔伯家借錢都借不出來，還是姑媽典當了嫁妝，才支起鋪子。這都是老黃曆了，可事兒是不錯的。這些年，陳姑丈日子越過越好，與叔伯家面子上也過得去，卻遠不如同何家親近。不論陳姑丈有沒有事先打點叔伯，這種事，兩家怕是不會出頭的。

何老娘聽了直罵，「若有好的事，就跟蒼蠅見了似的，恨不能見天的上來。若沒好的事，一推六二五，什麼東西！」

尋思一回，何老娘到底閱歷深些，道，「把你大表哥二表哥找來，一道商量商量，外頭狐貍的底細，得先清楚了。」

狐貍其實也沒啥難查的底細，陳家表兄早就打理陳家在碧水縣的生意，還是有些人脈的。何況陳姑丈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人，無非就一富商。會做陳姑丈外室的人，縱使真是狐貍，道行也有限，無非是糊弄糊弄陳姑丈這等沒見過啥世面的中老年。

沈氏只是笑，道，「姑丈有外室的事，姑媽不知道我是信的，可要說表兄不知，我是再不能信。」

何恭微有尷尬，「為人子者，怎好說父母的不是。」

「愚孝。」沈氏眼睛微瞇，未再評說沈家之事，與丈夫商量，「還想著今年好生給母親賀壽，姑媽這樣，倒不好大辦了。」

何恭道，「暫別提這事，母親也沒這心思。」

「我想著，宴酒不擺，總要做新裳，是咱們做兒的孝心。」陳家的事，只要給陳姑媽找回臉面，何家便不會輸。沈氏的心思，還是更多的放在家裏面。

何恭這些日子忙陳姑媽的事忙的頭暈腦脹，哪裏有心思想這個，沈氏一提，何恭果然十分歡喜，連聲道，「就這麼辦。」他是個老實人，直道，「虧得娘子想著，不然到母親壽日時無所準備，母親定要生氣。」

沈氏聽得一樂，原來丈夫也知老娘。何恭訕訕，小聲道，「母親就是這樣的脾氣，哄著些，嗯？」

沈氏只管眉眼彎彎的瞧著丈夫樂，人生得極，那盈盈眼波間，何恭要是沒反應就是死人了。何恭不自的握住妻子的手，剛挲了兩下，又有餘嬤嬤來請何恭去何老娘屋裏說話，陳家表兄們來了。

至晚間，何恭與表兄表弟、母親姑媽商議事回來，有些為難的同妻子道，「姑媽說你想的法子好，只是還想著麻煩你陪去州府走一趟，看一看錶妹。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