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氏在娘家幾日，沒替沈氏說好話，意圖緩和一下何老娘同沈氏的婆媳關係。

沈氏知何氏的，與何氏道，「上次見姐姐還是親的時候，那會兒臉，也沒與姐姐多說幾句話。若是早與姐姐相，這幾年，我得走許多彎路。」可惜何氏嫁得遠，若嫁得近，有這樣的大姑子，何愁婆婆刁鑽呢。

何氏笑，「你這樣聰明，怎麼都能把日子過好。」

沈氏謙道，「也就是母親相公不嫌我愚鈍，肯教我。」

姑嫂兩個說話投機，何氏與丈夫道，「以前總擔心弟弟子太好，如今瞧著，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福氣，看來很不必咱們再心。」

馮姐夫笑，「弟弟子好便有子好的好。」

何氏同丈夫道，「好不容易回來一趟，你學問是比弟弟好的，他考秀才也兩年了，總是運道不大好，你幫阿恭瞧一瞧文章，可好？」

馮姐夫笑，「這有什麼難的，哪裏還用你特特說一回。這兩天阿恭忙些，待他閑了吧，咱們也不是明兒就走的。還有弟弟的小舅子，阿素的，阿素文章雖是平平，人卻是個妙人。」

何氏自知沈氏的心思，抿一笑，道，「反正都不是外人。」都是親戚，沈氏娘家雖家境尋常些，其父卻是正經秀才，勉強也算讀書人家。因這個，沈氏自讀過幾本書，頗認得幾個字，算賬理事也更明白。沈家好了，對自家也沒壞。

大人聯絡大人之間的，孩子也有自己的際，譬如，何子衿就在陪馮翼玩兒，當然，在別人眼裏，是馮翼大表哥帶著何子衿小表妹玩兒。

馮翼大表哥騎著竹馬滿院子跑，跑累了便把□□當馬的竹竿遞給何子衿，裝模作樣的說，「子衿妹妹，把馬兒牽去馬槽系好，多多飲水，馬兒累了。」

何子衿無聊的直翻白眼，「你自己又不是沒長腳，幹嘛總我去！又沒辛苦錢，我才不去。」

馮翼從兜里出一塊梅子糖遞過去，「給，辛苦錢。去吧。」

何子衿出一隻的小掌，「給我五塊梅子糖，我就去。」

馮翼裝模作樣長噓短嘆，「唯子與小人難養也。」數出五塊梅子糖給何表妹，了口語哄，「趕去吧。」

何子衿一手接糖，一手接竹竿，轉把竹竿放在一畔，剝了糖含裏，看馮翼一腦門子汗，問他，「你累不累啊？看熱的，臉都花了。」拿小帕子給馮翼汗。

一畔服侍馮翼的丫環綠檀的連忙端了溫開水來，服侍著馮翼喝了，道，「天漸熱了，大爺不如在屋子裏歇歇。表姑娘年紀小，怕曬呢。」

馮翼看何子衿小小白白的樣子，雖然很想在院子裏玩兒，心裏又覺著綠檀說的有理，便拉著何子衿的手進屋了，又有新鮮主意，「子衿妹妹，你做學生，我做夫子，我教你念書吧。」

何子衿故意鄙視，「你才認得幾個字，就能教我念書了？」

馮翼不服，「我何止認得幾個字，妹妹名字的出，我便知道。」不待何子衿追問，馮翼便顯擺起來，「妹妹名字是出自三國時曹孟德的一首詩，青青子衿，悠悠我心，但為君故，沉至今。妹妹說，是不是？」

何子衿裝出一幅驚奇的樣子來，「唉喲，你還真知道啊？那你知道是什麼意思麼？」熊孩子，你安安分分的在屋裏坐一會兒吧。

果然，何子衿這樣一問，馮翼便迫不及待的當起了小先生。

中午，馮翼還拉了何子衿坐在一起吃午飯。當然，自何氏歸寧，眷都是帶著孩子在何老娘這裏用飯。只是，馮翼與何子衿年紀都小，各人跟各人的媽一道坐，方便照看。如今，馮翼堅持要何子衿坐自己邊，他著小筷子給何子衿夾菜，還很會反客為主的招呼「子衿妹妹，你吃這個魚，你吃這個蝦」啥的。

何氏道，「你妹妹年紀小，還不能吃魚，小心卡著。」兒子這樣大吃魚都要把刺擇凈，不然再不能放心的。又道，「讓你妹妹去你舅母邊坐，吃過飯你們在一起玩兒。」

馮翼很捨不得跟子衿妹妹分開，沈氏笑，「無妨，咱們沒外人，我挪過去跟子衿坐就是。」何家人，也沒什麼瑣碎規矩，原是何老娘坐主位，沈氏何氏各帶著孩子分別坐在何老娘左右下首。如今馮翼非要讓何子衿坐自己旁邊，沈氏便跟著坐了過去，方便照看何子衿。何子衿滿一周后就要求自己用勺子吃飯，待勺子練了，就用起小筷子。吃飯什麼的，練的很，而且，什麼都會吃一點。尤其吃魚的時候，何子衿自己也知道要小心。

何氏留心，深覺娘家侄能幹，這才多大，就吃得這般練，而且不似別的小孩子，飯菜灑滿的邋遢樣。

倒是馮翼，吃過午飯又著何子衿一道午睡。

何子衿道，「我得睡自己的床，才能睡得著。」

馮翼說，「那我去給你做伴，好不好？」

憑良心講，馮翼雖是個小胖子，長的也不賴，年紀又不大，何子衿畢竟殼老心，想了想道，「那你可得老實一點兒，你要不老實，我就不讓你睡我的床。」

何老娘臉一板，訓何子衿，「這死丫頭，哪有跟你表哥這般講話的，沒禮貌！」又說沈氏，「你也不管管！」

何氏連忙抱起何子衿，對老娘道，「孩子間的玩笑話，娘你倒當真了。子衿要再不好，我看這世上就沒好閨了。」又托沈氏，「在家裏，我們長房三房都有姐妹，也沒見翼兒這麼稀罕誰，可見是跟子衿投了緣。中午就麻煩弟妹了。」

沈氏的臉早在何老娘訓斥閨時沉了下來，見何氏打圓場也只勉強笑一笑，自何氏懷裏接過閨，對何氏道，「這有什麼，姐姐也太客氣了。」便帶著兩個孩子去午睡了。

沈氏對付何老娘的辦法便是視而不見，本不拿這人當回事，縱使一時不悅，沈氏也不會與這等渾人生氣。將兩個孩子安排在隔間兒何子衿常睡的小床上，自己正好空歇一歇。為了方便照看閨，何子衿睡的隔間兒就與沈氏何恭的臥室隔了一道紗簾，有點靜沈氏就能聽到。

如今兩個小的正在嘀嘀咕咕的說話，馮翼拿了糖給何子衿，哄道，「吃糖不？」

何子衿道，「我才不吃，吃了糖睡覺會蛀牙的。」

馮表兄別彆扭扭地塞給何表妹，「吃吧吃吧，你吃了糖，就別生氣了。」

何表妹道，「我才沒生氣。」

「還說沒氣呢，看你都撅的，臉蛋還鼓鼓的，跟青蛙似的。」馮表兄說著，還拿手了何表妹的蘋果臉一下子。

何子衿拍掉馮表兄的胖手指，道，「你才像青蛙。」

馮翼呱呱兩聲，努力逗何子衿開心，何子衿角一翹，不想為難這孩子，道，「我不是生你的氣。」

「那你生誰的氣？你是不是生氣外祖母罵你啊。」

何子衿可不是沈氏，自有格，聞言立刻道，「就是！在眼裏，我好像就該低你一等似的！真是好笑！」

馮翼年紀小，還不大明白何子衿的意思，不過，他是知道何子衿在氣外祖母訓的事的。思量片刻，馮翼道，「外祖母那麼大年紀了，子衿妹妹，你就別跟生氣了吧。」

「我才不理。」何子衿道，「我想睡覺了，你困不困？」

「嗯，那我拍拍你吧。」馮翼學他娘哄他睡覺的模樣，小手拍拍何子衿的脊背。

何子衿：……

何氏難免又跟何老娘念叨了一回家和萬事興的道理，何老娘堅持道，「你哪裏知道那丫頭的德行，一個丫頭片子，不說教些禮法規矩，讓學些個穩重，反是變著法兒的慣著。前兒給那丫頭收拾屋子，我都懶得理。」

「你看看今天，翼兒比大好幾歲，做表哥的，難道不該敬著些？」何老娘抱怨閨，「你倒還說我的不是。」

何氏道，「小孩子家，隨便說兩句玩笑的話，哪能就認了真？子衿才多大，別的孩子在子衿這麼大時飯都不會自己吃呢。還什麼禮義孝悌，也是以後大了的事，誰家會跟小孩子較真兒？我本就嫁的遠，兄弟姐妹間想走也不容易，兩個孩子投緣，喜歡一玩兒，就一玩兒去。便是小孩子說話玩耍，也得想一想他們的年紀，什麼言無忌呢？」

何老娘給閨說的也來了脾氣，道，「你這不是回家給我賀壽，你是嫌我命長，專門來氣我的。」

何氏說的口乾，道，「我氣您？這世上恐怕也只有我跟你這樣說幾句明白話呢。」

人心哪，生就是偏著來的，不論閨說多麼直接的話，何老娘都不會放在心上，非但不會放心上，還滿腹冤屈，「我外孫子好幾年才來一回，我偏點心怎麼了？也就你這當娘的，真箇裏外不分。」

何氏無奈，「我怎能不知娘偏著我偏著翼兒，可到底是一家子，子衿又是閨，原該多疼些的。倒是翼兒，他是做哥哥的，又是男孩子，讓著妹妹本是應該。娘你別心裏存偏見就這樣的看不上子衿，要我說，那孩子年紀雖小，卻比尋常小人兒家都能幹，說不得娘你以後得了孫的福。」何氏不似沈氏這般自來守著何子衿的人，要沈氏說，閨是比同齡的小朋友能幹些，學說話學走路都早，漸漸長大，尿床的頻率也在降低。卻沒有何氏看得更清楚，何氏是拿兒子跟侄對比的，在兒子像侄這般大時，從哪方面比也不及侄做得更好了。故此，何氏堅信是弟妹把侄教導的好。當然，侄自己也聰明。何氏是個明白人，是遠嫁的，回娘家的次數有限，以後這家，還得弟弟弟媳來當，一家人，何必非要爭個你高我下，消消停停的過日子不好？何況，沈氏並不是不講理或是難相的人，跟弟媳搞好關係，對於一個遠嫁的大姑子來說，有什麼壞呢？再者，母親年紀越來越大，弟弟又要念書考功名，家裏的事，早晚得落在弟媳手裏。一個能為婆婆盡心的媳婦，和一個只大面兒上過得去的媳婦，對婆婆來說絕對是天差地別。何氏不喜母親為難弟媳，也是為了母親著想。

奈何老娘天生一筋，撇，「我也是兒的福。眼珠子都指不上，還指眼眶子呢。」

何氏嘆，「您就吧。」

何老娘又道，「你剛沒瞧見那臉，我不過說子衿幾句，還不是為了教懂事，結果呢，母兩個便給我擺個死人臉，明擺著沒把我放眼裏。」

何氏不為所，「要是有誰敢那樣罵我兒子，我臉更得難看。」

何老娘知音觀覓，深覺閨亦了狐子的迷，一時也沒好法子讓閨認清狐子的真面子，只得一聲長嘆，「你這孩子，自來心眼兒好，只將人往好里想，殊知別人難不就都與你一樣呢？」

何氏瞧老娘油鹽不進的樣子，當真是無語了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