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潛機重生后,第一次從別人口中聽到這個名字。
耳畔瀟瀟風雨聲,變作一首琴曲。記憶里的琴子忽而抬眼,盈盈一笑。
宋潛機往大陸盡頭,以不死泉救擎天樹,臨行前一夜,妙煙說想看看他的劍。
他不想掃了準道的興,輕緩拔劍出鞘:「當心傷了你。」
月照綺窗,長劍映月,一泓秋水,滿殿寒。
妙煙雙手接過,小心翼翼捧著,邊梨渦淺淺:「孤,果然不凡……呀!」
森冷劍氣外溢,刺破細指尖,殷紅滴濺落白玉磚石,似雪地紅梅綻開。
凄厲劍鳴聲同時響起。
眼前景扭曲。
燎原烈火燃燒,硝煙衝天,禿鷲盤旋。
一道人影劍尖指地,走出殺場。他滿污,大袖獵獵。
妙煙竭力想看清來人面容,可是腥風雨潑天,打疼臉頰,吹得睜不開眼。
「小心。」是宋潛機的聲音。
話音剛落,手指傷口瞬間癒合,幻像消散無蹤。仍在天上仙宮,清涼晚風與月華。
終於看清了幻象里那人的面容。神清骨秀,很是俊。
——宋潛機近在咫尺,一月白錦袍,墨發流雲般垂落,清清淡淡,如靜影沉璧。
妙煙打了個寒戰,反倒覺得提劍淌海的,才是他真面目。
一柄劍要斬殺多強者大能,才殺出那樣恐怖的靈,真的幻象。
「好兇的劍,跟你一樣。」竟然笑起來。
「我何曾對你兇過?」宋潛機略冤枉。
「你對別人出劍時,我只在旁邊看著,也會害怕。」
宋潛機淡淡道:「等你我合籍之後,夫妻一,氣運相連,世上再沒有值得你畏懼之事。」
若非登臨絕頂,生不出這等非凡自信。
因為他說得出,就是做得到。
妙煙卻不滿足,一雙秋水剪瞳映著劍鋒寒,也被染上些許冷氣:
「包括這柄劍麼?」
宋潛機點點頭:「孤再兇煞,也是我的劍。」他笨拙、生疏地安準道,「你別怕。」
人蛾眉輕蹙,幽幽道:「你我訂婚事起倉促,我對你所知甚,總怕不能讓你事事滿意。倘若我有一天,做了錯事,你可會用此劍殺我?」
宋潛機想不通:「即使你犯了錯,我作為你道,自然要替你擔當,怎會打殺你?」
妙煙像被這句話刺激到,猛然抬眼,兩行清淚湧出,聲音抖,如繃至極的琴弦:
「如果我當真犯下彌天大錯呢?如果我背叛你,欺騙你,害了你呢?你會不會對我出劍?」
在心中嘶聲吶喊。
就像你的強仇、宿敵那樣,不論上天地,總會死在孤劍下。別說什麼道義,你是百戰不死宋潛機,你這種人,娶我不過見起意、彰顯權力,怎麼可能有半分真心?
你為何還裝模作樣,敢不敢出真面目?!
宋潛機只靜靜著,輕輕掰開五指,拾回孤。
長劍歸鞘,悠悠一聲輕鳴。
妙煙陡然回神,拭去淚水,勉強微笑:「失禮了。」
卻聽宋潛機嘆氣:「我不會殺你。我只是…會傷心。」
好沒道理。
無可奈何的弱者才只會傷心,宋潛機乃當世第一強者,除了神劍,他還有百般神通,千種道法。
但他許下誓言:
「孤劍,永不對你。」
妙煙怔然。
良久,重綻笑:「我再給你彈首曲子吧。」
宋潛機不記得那首曲子的名字,只記得曲調輕纏綿,恰似此刻將停未停的春雨。
倏忽,七弦琴斷,月缺花飛。
錚錚琵琶聲刺耳,金戈鐵馬,十面埋伏。
那子懷抱琵琶,臂紗飄揚,立在漫天風雪中,黯然垂淚:
「潛機,對不起。」
對、對、對。
對不起個頭,宋潛機心想,我是欠你一千萬靈石還是怎麼你了,值得你這樣挖坑埋我?
我可有半點虧待你?
他再看孟河澤滿目憧憬、裡念叨「娶妻當如妙煙仙」,一臉蠢相氣的他牙酸胃疼:
「傻狗。狗腦子玩不過人計,結道不如回家種地!」
孟河澤沒聽清,直徑撲過來,半跪在他前:
「師兄怎麼了?可是傷口疼?還是了?冷不冷?是不是坐久了麻,我給你捶捶……」
跳躍的篝火照出年張神。
宋潛機忽然很難再生氣,忍不住一聲輕笑。
外,天微明,春雨將歇,千山蔥翠。
「年輕啊,年輕真好。」
他默默地想。
****
「什麼沒人?他們兩個鍊氣初期,一個十四、一個十五,加起來還不如你們零頭大,真能長翅膀飛了?」
趙虞平面沉,堂下一群執事戰戰兢兢。
平日跟隨他左右的李執事站出來,著頭皮解釋:「或許他們手中有藏氣息的法。斷山崖靈氣隔絕,我們這邊一些尋人手段不方便施展。」
趙虞平更加相信,宋、孟二人背後有人指使。否則區區外門弟子,何來如此大本事。
「宗門護山大陣沒有靜,那倆兔崽子一定還在華微宗。既然沒想跑,早晚要回來。回來就讓他們死得明明白白!」他強怒意,眉心,「速速通知濟恆,今日宋、孟二人現前,他不能出現!真出了什麼事,也免得他惹上一腥。」
趙虞平與趙濟恆的親戚關係,外門弟子不清楚,他的親信執事們卻心知肚明。
末尾一人應聲,趕著去跑。
話到此,忽聽一聲鐘響。
山谷間群鳥被晨鐘驚起,撲簌簌飛了滿天。
執事們也像驚的鳥群,瞪大眼睛著趙虞平:
「時辰到了!」
「現在怎麼辦?考核推遲嗎?」
趙虞平整了整冠,換上一副和藹面:「去廣場。」
這一夜過得太快。
山門晨鐘剛過三響,華微山外門廣場上已聚集千名外門弟子,人頭攢,人聲鼎沸。
為了一年一度的外門考核,許多弟子天不亮便來等候,從落雨等到雨停。
一群十幾歲的年人,還沒磨出穩重心,如此大規模的聚集一,像一窩小崽嘰嘰喳喳。
「今早誰見過孟河澤師兄,我一直找不到他,我還給他帶了早飯。」
「趙濟恆師兄也沒來,莫非昨晚又下山喝酒,喝大了?」
「誒,那『宋落』好像也沒來。」
「『宋落』做夢都想門,今年再考不上,就是『宋三落』了!哈哈哈!」
鬨笑接連響起,傳遍廣場。簡簡單單三個字,竟為數千人帶來歡樂。
宋潛機確是外門名人,綽號宋落。
據說他剛上山時,有親傳弟子看中他好容貌,想收他做隨侍,簽終契約,卻被他拒絕。他說不願終生做人奴僕,要憑本事做門弟子。
求仙途靠本事,顯然是做夢。
第一年,他得罪了收保護費的執事,買不到好功法,落選。
第二年,被人騙走全部家,沒靈石買功法,落選。
今年已是第三年,宋潛機終於買到一本像樣的劍訣,不用再練劍法初探。
好事的弟子們私下排出「宋、孟、趙」三位候選人。沒想到,三人今早竟一同遲到了。
論人品,孟河澤正直爽朗,樂於助人不怕麻煩。
許多愚鈍弟子邁鍊氣門檻都是靠他無私指點,自然威最高,呼聲最響亮;
論財力,趙濟恆出手闊綽,且不知有何背景門路,與執事們關係親近,活累活永遠不到他干。他平日不是修鍊高等功法,就是呼朋引伴,溜去山下花樓,請客喝酒。
相比之下,宋潛機實在窮酸又孤僻。
他一心練劍,廢寢忘食,總顯得別人不夠努力;
他獨來獨往,沒有朋友,再如何優秀,也不會給旁人帶來任何好。
不人看他不順眼,偏偏他修為在外門弟子中鶴立群,使些小絆子奈何不得,只能真心實意祝願他再落一年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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