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瑛順手抓了一個差役命他帶路,鄭熹目前沈瑛一行人轉過街角才收回目，黃先生已氣呼呼地跑了出來，扶著膝蓋說：“都、都、都傳下去了，城門正在關著,人、人也讓他們傳下去回來了。就、就快到了。”

　鄭熹對他的識趣很滿意,道：“咱們先開始吧。”

　他的聲音不高不低,語速不疾不徐，從頭到尾沒有一波，弄得黃先生心中打，只覺得這樣的人比鐘欽差還要難應付得多！

　黃先生的打算,乃是賣新來的欽差一個人,也算是暗中給鐘欽差一個難看！好他知道,誰才是此間門真正做主的人！新欽差，看著年輕又好說話的一個人,應該很容易糊弄住的。到時候自己等人協助他破案,也算是立了個功,萬一能被他在朝廷里提上一筆,更是穩賺不賠。

　京中貴胄子弟嘛！剛走的那個周游就是京城來的，也不過如此，比他們小城二十來歲的年輕人，除了見的多一點,腦子也未見得更聰明，也就那個樣子了。

　現在，好像與料想中的不太一樣。

　黃先生警惕地在前面引路，邊走邊說：“您留神腳下！”又喝著差役、牢頭們掌燈、開鎖，又請鄭熹恕罪，說牢里氣味不好。

　鄭熹聞到了這霉敗的味道摻著火把、燈油燒起來的味兒,混和在一起十分的“牢房味”，卻沒有抱怨，適應了一下線，舉步走進了牢里。

　到了牢里，好些人就開始喊冤，有人喊得中氣十足，有人喊得有氣無力。他們有喊自己冤枉，“就欠了點租子于是被抓了起來，家里沒人干活豈不是更沒有錢租了？”也有喊“不是我干的！”還有喊“是那個賤人害我！”諸如此類。

　黃先生眼觀鼻、鼻觀心，并不搭理這些人，只管讓差役們在前引路，口中說：“這兒有個坑，您小心點兒，衙門里錢糧有限，不能時時修補。進這門的人，沒一個不說自己是冤枉的。”

　如果是個傻欽差，他還會有無數的話等著，此時就不再多了。州府的牢房也不算太大，不多會兒就到了最里面：“這是重刑犯關的地方。”

　鄭熹左右看看，問道：“分了關押？”

　黃先生不敢怠慢，低聲道：“聽說您要過來，咱們加就將案子梳理了一下，這一邊兒是京城里過來的僧道之流，為首的是個妖道，他的賊心思忒多，那伙人都聽他的。這邊是本地的傻子們，他們給弄過來充人頭的。鐘大人下令將本地的混子們的家眷緝拿了，只是這些人有的心眼兒忒多，一時間門不能全拿到。拿他們又有什麼用呢？還沒判案就連坐，也不恰當。”

　鄭熹平靜地聽著，他已聽明白了這其中的關竅，黃先生等小吏確實別有肚腸。他們既是記恨鐘宜下來嚴辦他們，也是為了在本地繼續作威作福的長久打算。小吏不想上頭再派個什麼鐵面欽差下來多事。趁早打發了算完！吏，看似同在一個衙門里，實則也不是一條心呢。

　黃先生這一番解說，讓鄭熹越發篤定了一件事：我回京主大理寺，必得帶幾個“自己人”進去！

　鄭熹思緒漸遠，想到了那個有趣的小貨郎，心道：你等著！

　打開了左邊的牢門，鄭熹也吃了一驚：“這是怎麼回事？”

　只見幾個帶的模糊人形被鐵鏈拴在墻上，鐵鏈不長，僅供他們能夠站起坐下再走一步而已，鐵鏈的限制使相鄰的兩個人彼此之間門也不能夠有任何的接。正對著牢面的那面墻上一個長發、花白頭發和胡須的人獨一面墻，他的雙肩已被鐵鉤穿了！

　黃先生低聲道：“他就是頭兒，知府大人唯恐他有什麼邪，就將他的琵琶骨給穿了。這樣他就再也施不得邪法啦！”

　這麼個貨，酷刑之下還能活到現在，也是不容易了。鄭熹道：“倒是意志堅定。”

　黃先生道：“賊皮罷了。您往這邊請。”

　關押本地犯人的房間門就比剛才的房間門要好一些了，他們沒有被鎖起來，也沒有人被穿了琵琶骨。長長一條稻草鋪的大通鋪，有人坐在那里撓，有人喊冤，也有人趴在那里，估計是上回審問的時候挨了打。個個蓬頭垢面，但是比起拴在墻上的那一些，境況又好了不。

　看到有生人進來，有幾個想撲上來喊冤，撲到一半看到黃先生在一旁，又訕訕地退了下去。黃先生低聲對鄭熹道：“就是他們了，平時也弄些坑蒙拐騙，打幾頓、關一關也不算很冤枉他們，吃點教訓，以后干不法的事，免得犯了更大的罪過命也丟了。”

　鄭熹不置可否，道：“出去吧，等沈副使他們過來——陳家的事，你知道多？”

　黃先生還沒回話，鄭熹的一個隨從打外面進來：“七郎，知府已經送回去了，看他們府里出來人接手了我就回來了。這里地面不，也不知道哪個郎中好，由他們府里自請郎中去了。”

　鄭熹一點頭，從容不迫地轉出去，黃先生小跑著前面引路：“走這邊，府衙正堂離這兒不遠的，知府大人也有用慣了的郎中。您來了，他能歇一歇了，傷病就能好一大半兒了。這幾日慪著氣，怎麼能好呢？反而加重了。”

　到了府衙，城的差役、文吏正在陸續往府衙里趕，鄭熹先不升堂，背著手，就著火把這大堂看了一回，且坐在一旁喝茶。金良道：“我去迎一迎沈副使？”

　鄭熹道：“讓他們去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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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沈瑛已準備帶著兩個外甥從陳宅里出來與鄭熹會合了。

　他的大外甥陳萌見了親舅舅自不必說，甥舅相認，各敘別。

　闔府上下多半是陳萌的心腹，還有些是當年陪嫁來的家人，見到沈瑛還要問一聲：“五郎好！五郎長得好大了！五郎也做了！大夫人泉下有知，不知道有多歡喜！”嗚嗚地哭。

　“二外甥”陳蔚就是另一番形了，他已經有些失了神智了，行禮也不太靈便了，讓他拜見舅舅，他還要說：“胡說！我舅不長這樣！我舅明明是個赳赳丈夫，哪里是個病秧子樣兒？！”

　陳萌的臉比沈瑛變得還要快，他勉強笑笑，對沈瑛道：“舅舅，他瘋了，咱不跟瘋子一般見識。”

　“瘋了？”

　陳萌道：“連祖墳都敢擅，不是瘋了是什麼？！”他咬牙切齒地，“他才生下來我就被打發過來，那會兒他還不會說話也不記事，我竟不知他為什麼能恨我如此之深！為了要我死，連祖宗也不顧了！”

　沈瑛將手搭在外甥的肩上，對著悲憤的外甥道：“好了，如今都會好了。走吧，咱們去府衙。”

　陳萌驚訝道：“舅舅難道不在這里歇一下？現在就斷案？”

　沈瑛臉上浮出一淺笑：“當然，就是要夜審，要快。記得，這次的欽差使者是鄭家七郎。鄭熹，字元，說話的時候要記得避他的名諱。”

　“是。”

　“這府城七八糟的，究竟是怎麼回事？”

　“先是陛下派了鐘宜鐘欽差來整頓蠹蟲，他倒是雷厲風行，幾乎要將州、縣小吏抓盡。正弄著，二郎回來了，說是做了個夢，夢到祖宗了，于是回來祭祖，誰料……”陳萌哽咽中帶著憤怒，“他們說了，我聽到了。舅舅，我本是個苦命人，自娘走后，我也活得沒滋沒味。可要因此連累祖宗，我百死莫贖。只得報，好查明，以絕患。”

　沈瑛道：“好孩子，你辛苦了。我來之前見過你父親了，他說，秉公而辦。”

　陳萌道：“父親向來一心為公的，二十年前也是依法，二十年后自然也不能枉法。”

　甥舅倆攜手往外走，沈瑛邊走邊說：“你知道你馮家妹妹的下落嗎？”

　“什麼？馮家？三姨家的兒嗎？在這里嗎？”

　“唉，那你是不知道了，也罷，先料理了你這里的事，咱們再找。是生是死，總要有個下落的。”

　“是……哪個表妹？”

　沈瑛苦笑一聲：“還能哪個？能替換出來的只有那個才生下來的。”

　兩人又是一番難過。

　出了門，扳鞍上馬，陳蔚也被人帶了出來，侍從們排隊兩行執火把在前面導路。此時天已晚，街上一片昏暗，所以一行人沒有注意到，一邊角落里著一道人影。

　等這些人出了門，祝三從角落里更往巷中去，腳下幾乎無聲，退了數步才轉加快步伐很快地回到了自己的住。越走越快，心下驚奇：原來是欽差來了！那我遇到的又是哪個？哦，那天聽說副的是陳家親戚，難道那個鄭七是正的？

　只是從來沒見過真欽差，也不敢篤定如何，回去遇到張仙姑擔心的眼神，還要撐著說：“沒事兒，是欽差的副手來看親戚。”

　張仙姑吃驚道：“欽差來了？那你爹的案子？”

　祝三想了一下，擔子自己也拿回來了，沒什麼證據落在鄭七手里，鄭七就算想順藤瓜，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他。如果他是欽差，第一要辦的是案子，可案子有了結果，就要麼接回親爹跑路，要麼就得收拾行李尾隨親爹流放充軍。鄭七到時候就算想起來，也不在本地了，有甚好怕的？再說了，那樣的富貴人家的子弟，好玩的事兒多了，哪能總記著呢？

　祝三道：“明天再出去聽聽風兒。”主要是出門圍觀一下欽差長什麼樣子，如果是鄭七，那麼這個案子應該沒什麼大問題了，朱神漢應該也死不了。接上朱神漢，們一家就齊了。

　母倆不知道鄭七此時已經在辦案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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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有鐘宜之前的一番捶打，本地吏都有點害怕欽差，到得特別的齊整。

　鄭熹卻與鐘宜完全不同，極迷。他不恐嚇這些小小吏，雖然是半夜折騰人，卻極有禮貌：“已經很晚了，都累了嗎？”

　黃先生搶先說：“為大人當差，責無旁貸。”

　鄭熹道：“要說責無旁貸，你們守土有責，那才是責無旁貸。咱們今天辛苦一些，早早將案子斷了，我與鐘大人回京復命，此地也好安寧度日。”

　這可真是太好了！您快把那個瘟神帶走吧！你們一走，我們就好了！這個欽差雖然年紀不大，但真的太合大家的心意了！

　黃先生道：“不知要如何查問呢？”

　鄭熹道：“我自有區。”

　沈瑛和兩個外甥到了，三個人與鄭熹見禮之后各自坐下，黃先生等人小心地等著下文。鄭熹先問苦主兼原告陳萌，讓他陳述由。陳萌將他自己首告親弟的事兒給略了，只說：“祖宗墳塋辱，子弟痛心疾首。又恐有厭勝妨礙連累闔家遭殃、禍子孫，為舍弟名譽計，本想親自拿下妖道審問，破除妖。那就是私刑了！私刑有礙國法，家父為丞相，亦當守法。無計可施之下，只得報了。請大人依法審問妖道，還我家一個安寧！”

　沈瑛心中苦，壞了，忘了說了，鄭熹的小名就“安寧”。

　鄭熹輕笑一聲：“知道了。”

　再問陳蔚時，陳蔚已經不能自主了，聽到“驚祖宗，不怕報應嗎？”的時候，就下了椅子，磕頭求饒：“再也不敢了，我沒有想祖宗啊，我只想要那個孽種死！犯的外孫兒，平的什麼反……”

　鄭熹一個眼風下去，馬上有人過來捂住了他的！一番搏斗，陳蔚力氣耗盡，好像又恢復了一點冷靜。

　鄭熹又問：“沒過墓園？”

　陳蔚道：“就燒了點紙啊！大師給作的法哩，什麼破大師啊，也不靈！”說著，恨恨地瞪著他的哥哥，可是一點也不怕這位異母的兄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