話說到這個份兒上,于妙妙已經知道自己被騙了。
可還是不死心。
剛剛賠出去兩百貫錢呢!那可不是個小數目!
憑誰,只要出去這一筆錢,心里都會存著些僥幸的。聲問:“那縣衙有黃先生麼?就是剛才那個黃先生,他是不是附廓州府的縣衙里的……”
白凈面皮的黃先生皺眉道:“什麼‘這個黃先生’、‘那個黃先生’的?”
祝三看于妙妙已經有點懵了,于是上前抱拳問道:“不知您來有什麼指教?”
黃先生后一個人皺眉道:“不請客人先坐嗎?”祝三想了一下,道:“請。”
店小二見針,說一句:“諸位先坐,小人這就上茶果來。”一道煙兒溜了。
賓主坐下,還是那個問“不請客人先坐”的開口,說:“為的咱們各家的親人來的,要合計合計,有什麼門道,哪怕花些銀錢,也要將他們撈出來。怎麼?你們不愿意?”
于妙妙等人都不作聲,黃先生看出不對來,問道:“怎麼了?”
雙方互相盤問,黃先生等人費了些周折才證明了份,祝三又說了于妙妙的遭遇。
黃先生等人都說:“這是遇到騙子了,揀那遇到司的人家,趁著人心慌,偽稱可以幫忙卻騙人錢財。”
于妙妙的聲音里有點絕:“我也懂一些衙門里的行事,我聽他說得條條在理。”
“騙的就是你這樣半懂不懂的‘懂行人’!”黃先生說,“你們早些有盤問我們這麼謹慎也不至于失了救命的錢財!條條在理有什麼難的?要是聽起來沒道理,還能騙得到你?紙上談兵誰不會?!什麼都是真的,只有他這個人是假的,又有什麼用?他有本事能干得事?只有真正干得事的,才是真的呢!”
于妙妙苦得跟什麼似的,張仙姑看都覺得可憐,說:“您老有主意就拿,現在埋怨誰也沒用了……”
祝三一閃,擋在了的面前,止住了的話,對黃先生一拱手道:“們的心了,有失禮的地方我代們賠個不是。不知道您有什麼指教?”
還能有什麼指教呢?黃先生道:“這節骨眼兒上,別再上躥下跳的啦,好好等著。”
張仙姑了一句:“那錢就這麼白喂了狗麼?怎麼討回來才好辦事……告,州府管麼?!”
張仙姑是個潑辣人,說話也快,還帶點口音,黃先生等人本就心煩,現聽說話豆一樣更心煩,臉上又難看了幾分:“哪來的憨婆娘?!要死麼?自家正在司里,還要告訴府你打算行賄被騙了?你想自己投案?”
祝三對張仙姑道:“把干娘帶回屋里,外面給我。”
張仙姑不大放心兒,養這兒養得矛盾,一面當男孩使,一面又不放心是個孩子,十分擰。祝三用力將三個人都推進了室,讓花姐:“大姐看好們兩個!”將門一扣,轉對黃先生道:“見笑了。”
黃先生看好歹也是個半大男孩子了,且行事還有點果斷,埋怨一句:“你也不小了,怎麼就由著們婦道人家胡鬧呢?”然后說,“我看令堂這模樣不太好,你還是照顧好吧。我們湊錢,事若辦得時,能順手捎帶就將于平捎帶出來,如果不能,或他們按人頭點錢,就看他的運氣了。什麼告討回錢財的話,眼下先不要講,不要節外生枝!”
祝三道:“道理我都懂,分得清輕重急緩,我們不會破,壞了大家的正事。”
黃先生勉強笑笑,從袖子里出半錠銀子來:“出來不及多帶,你們手頭必然是不寬裕的,先應應急。我們還有事,告辭。”
祝三道:“先生且慢,再耽誤幾句話的功夫。還有些事要問,好婦孺安心。不然我一個人看不住這一屋子。”
黃先生道:“你想說什麼?”
“請教幾件事兒,因怕外頭打聽的他們以訛傳訛說錯了,反而誤事。”
“想問什麼?”
祝三道:“聽說州府有兩件大事,都與欽差有關,想問這兩件。我們平常想見縣令都未必能夠,欽差這麼大的兒竟能為了這些人跑這一趟?怕別有原因。還有,巫蠱是大事,別再因為巫蠱的事,又妨害了咱們要辦的事。”
黃先生因祝三問的有點道理,耐心也多了一點:“因為他是刑部的主,還是潛邸舊人。”
“誒?”
“怎麼還不明白?刑獄本是他的份之事,替換死囚的案子也是報到京里經他的手的。他名也簽了,案也斷了,人也驗明正了,直到在上刑場前才被發現囚犯掉了包!這是天化日之下往他臉上了個大,如何能忍?”
下來之后所有的雷厲風行,是犯事之府吏、縣吏罪有應得,也有他賭氣的原因在。
至于巫蠱的事,是陳丞相前后有兩位夫人,前妻本是門當戶對的結發元配,可是娘家犯了大事,前妻很快死掉了,長子牽連回家鄉看墳讀書。后娶的妻子也生了一個兒子,陳丞相往上報的嗣子是這后妻生的兒子。
風水流轉,元配娘家一派又得勢平反了!則論起嫡長來,還得是前妻所出之子繼承。后妻之子用盡各種方法阻撓無果之后,想到了殺手锏——詛咒!以重金厚利招了一班道士、神漢之流擺了大陣想咒死前妻之子。
黃先生道:“這些都是上頭的事,不是咱們該問的。欽差與陛下親厚,陳相公是重臣,欽差有心為陛下多看看,也是人之常。不過你說得對,別在這個事上犯他的忌諱。”
祝三想要知道的都知道了,也不接黃先生的銀子,只說:“眼下的花用還有。不稟母親就拿了您的錢,恐怕母親責怪。”
黃先生也不跟客氣,一行人匆匆離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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祝三回到屋里,于妙妙坐在床上發呆,花姐憂心忡忡地握著的手,張仙姑瞪著眼睛看兒,想說什麼居然忍下了。
就在剛才,恨恨地說了句:“討債鬼!長能耐了!”被花姐說了一句:“三郎長能耐才好,要是沒了能耐,咱們的日子可就更難過了。”把張仙姑說啞了。現在祝三回到里間,三個人都看了過來。
祝三道:“都看著我干嘛?”其實一肚子火,怒極反笑,張仙姑看這個樣子與平時迥異有些擔心,說出來的話卻不太中聽:“你瘋了還是傻了?笑的什麼?”
花姐勸道:“大家都是心急,本沒有壞心的,咱們在兒耽誤著,倒表哥和朱家伯伯指誰去?”
張仙姑道:“誰誰!”話是這麼說,還是忍不住擔心丈夫,又擔心兒太上心營救的事兒反苦。
于妙妙之前哭了一陣兒,現在一眼眼淚,問:“三郎,黃先生怎麼說?”祝三復述了一回。
于妙妙道:“不能等,回去,賣房、賣地,也要再湊一筆錢出來。不拿出錢來,我不安心,沒有兩百貫,再湊一百貫也要湊的。三郎,咱們先回去……”
于妙妙不算窮人,可家財多半都在房屋、田產、箱底的細之類上,手上的現錢是不多的,已被騙了兩百貫,要再拿出兩百貫現錢出來,要麼借、要麼就得變賣東西了。
張仙姑勸道:“大娘子,要不你再想想?這麼花錢,以后不過啦?”
于妙妙道:“妹子,人是最要的。剛才是我失了計較人騙了錢,弄得阿平和三郎他爹的事耽誤了。放心,你家的事,我也會出錢的,不三郎白忙。”
“大娘子,你把話說清!咱啥時圖過你的財?!招婿是你要招,不招不行!可不是我娘兒倆上趕著求你的!咱們避嫌,你自家的錢怎麼花,我們可什麼也沒說過!”
“就我那個男人也吃了司,要十貫,我砸鍋賣鐵給他弄出來,二十貫,我上街討飯。過了二十貫,我連一文錢也不會給他花!我拿鐮刀后山割點草,我自己編張席子裹了他埋了!你也莫要說,我如今也沒很指你,你自家侄兒的事兒還沒平,哪有本事再心我家那死鬼?”張仙姑激得雙手真比劃,是真的氣著了!
花姐勸道:“莫說氣話。”
張仙姑氣苦,對花姐道:“好姐兒,我們窮人命不值錢的。家底兒全拉了也就頂多值二十貫,過了這個數兒,咱就不配拿錢買命了!”
扯過祝三:“可我這孩子,給多錢我也是不換的。你帶著老三,是為了壯膽、拿頂前頭當門面。咱們來的時候為啥跟著囚車走?這一來一回,路上遇個劫道的,你的錢丟了我不說什麼,那也不是我的錢。我的孩子可是親生的!不能這麼使他!我是惦記著當我男人,可要是孩子有個閃失,還是那個死鬼有事自己頂著吧!死活都是他的命了!”
于妙妙道:“好妹子,我并不是防備你們,是……唉,這些錢也本是我在打理,我些。你疼孩子的心我都知道,我也是當娘的人,三郎難道不是我的孩子?可現在,阿平和三郎的爹那是咱們的倚靠呀。要沒了他們,三郎現在還沒長,這一大家子要倚仗誰去?咱們就算不理他們,回縣城關門過活,又能討著好了?”
說得張仙姑也喪氣起來:“是啊,得有個倚仗……”
花姐輕輕了一聲:“三郎?”
祝三無聲地咧咧。好麼,爹和于平,是各自家的頂梁柱啊!是倚靠!
可如今他們兩個非但不能為別人的倚靠,反要外面這幾個人去救。外頭這幾個人里,于妙妙頭先主意最多,現在也蔫了。
黃先生剛才的話不期然冒了出來,“只有真正干得事的,才是真的呢!”
“誰倚仗誰呀?”祝三說,“不過如此!”
近日來束縛的一無形的繩子寸寸斷裂。
“老三?”
祝三站了起來,說:“天黑了,現在也走不了。天亮我自有計較。”
花姐又了一聲:“三郎?”
祝三道:“不會不管你們的。”
還是得我來啊……祝三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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