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過, 洗床單這事,他又不是沒干過,就像洗自己服一樣, 不放過每一寸的洗, 直到漂出的水都是一皂味兒,雨后出的太暖融融的, 估計下午就能曬干了。
窩棚外,張勁松有點傻眼了,他難以置信地眼,“小楊你幫我看看, 我這不是花眼了吧?”
小楊是辦公室主任, 他笑著說:“張副您沒看錯,真就是咱們小陸在洗……洗服。”
只見那個平時清高得不得了的陸廣全,正蹲在地上, 左手拎著一件白的蘇聯式士襯,右手拿著一塊皂抹上去, 了, 又拎起來對著檢查有沒洗干凈。
那樣式, 加厚厚的墊肩, 就是士襯無疑, 可小陸……被整個礦區傳為最不懂風的摳瓢的小陸, 居然會給人洗服?
別說他, 就是找遍整個金水礦, 也找不出一個愿意給人洗服的男人。石蘭省最重男輕,在老一輩人眼里, 男人就是家里的天, 哪有讓爺們給自己洗服的?那這樣的人還不得上天?這就是慣, 該收拾!
小楊愣愣的看了會兒,“張副您說小陸的人,是不是……特潑辣?”
張勁松還沒見過衛孟喜,著下上的胡茬沉:“我看估計是。”一定是一個母老虎才能降住小陸,著小陸洗服,而且看晾繩上,不僅鋪蓋,還有娃的小服小子,甚至還有兩片迎風飄揚的尿布。
功夫再高也怕菜刀,再能干的男人也怕母老虎啊。
陸廣全這人吧,從小就勤快,眼里有活,不像兩個哥哥油壺倒了都不扶,他是里里外外都會主幫忙的。所以看見孩子們的臟服,他不帶猶豫的就洗,看見妻子換下的襯衫,洗,只要是他能看見的,都給洗。
洗好,水一潑,抬頭就看見張勁松笑瞇瞇地看著他。
“張副你們來了。”
“怎麼樣,還是回來家里,老婆孩子熱炕頭的舒服吧?”在礦上待久了,說話也不講究。
陸廣全不置可否,拉出兩個板凳讓他們坐,自己則拎起掃把,準備掃地。剛才孩子洗漱弄灑了水,他得掃干凈,不然容易倒。
你瞅瞅,這眼里,真有活兒!就是衛孟喜在,也不一定能想到這麼多啊。
張勁松和小楊對視一眼,笑哈哈地拉住他,“哎呀你忙啥,家里的事先放放,有家屬就是家屬的事,咱們礦上現在有件天大的事等著你。”
陸廣全覺著,孩子摔倒也不是小事,“我一邊掃,你一邊說。”
事是這樣的,最近他們不是出去勘探,有重大發現嘛,這發現的貧煤和氣煤,初步估計儲量很大,但的儲量預測和評估,尤其是他們一直以來開采的都是低端煤,不敢在沒有技和經驗的前提下冒然開發。
但省里催得,這兩年隨著工業的發展,能源需求量越發大,必須響應中央號召,盡快開采出更多更高質量的煤,速度必須從快。
他們現在能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請專家。
可專家也不是那麼好請的,以前嘛,有老大哥幫襯著,前幾年蘇聯專家撤走后,只能自食其力。而國目前這一領域的專家主要集中在東北和山西陜西,多大礦在那兒排著號呢,不著他們,倒是海城那邊有一位,于優質煤開采很有經驗和專長,據說解放前是小日本派來的專家,后來戰敗后沒能功撤走,就一直留在龍國了。
一直以來,對這種確有專長的技人才,國家都是很重視的,在海城住著洋房,開著小汽車,日子不要太悠哉。現在忽然來了這山旮旯里,住招待所,騎自行車,誰得了?
聽說那日本專家就是個瞎講究的洋人,天天進山都得西裝革履,皮鞋得锃亮,頭上打滿,桌上頓頓擺西餐。
當然,這只是初步聽說,人已經昨晚就連夜請到省里了,最遲今兒晚上就能到金水礦,那邊負責接待的同志給這邊通過氣,說這專家十分難伺候,讓做好準備。要是招待不好,這日本鬼子可是會撂挑子不干的,到時候咋辦?
事沒辦不說,省里也沒面子。
恰好,張勁松就是分管接待的,食住行,其他三項都好解決,已經專門騰出一棟小紅樓,里里外外打掃得干干凈凈,裝上空調和地毯,搬來幾十盆鮮花準備好了;小汽車和專門從軍區請來的汽車兵也就位了,就是這個吃的,問題。
礦食堂的大師傅,你讓他做個夾饃沒問題,燒個紅燒,也不在話下,可西餐是個啥?他們連見都沒見過。
去外頭國營食堂和機關食堂請外援,找了好幾個都搖頭,西餐是個啥?
一方面可能是真不會,沒見過,另一面嘛也是怕擔責,這瞎講究的鬼子,分明就是來找茬的,到時候明明是他不想把技教給龍國人,卻說是飯菜不合胃口啥的,這鍋誰愿意背?
找來找去,倒是小楊提醒了他——小陸不是看外文書嗎,那他說不定知道西餐是怎麼個西法。
陸廣全把院里打掃干凈,桌子板凳擺放整齊,看著自己的手,“我不會做飯。”
他從小啥都會,就是不會做飯,甚至沒進過幾次廚房。
因為很小的時候,也就是解放前幾年,日子最難過的時候,家里丟過一次糧食,鎖在柜子里的準備留著除夕夜包餃子的白面不見了,大人肯定不會,外賊肯定進不來,嫌疑最大的就是幾個孩子。而二哥說他是唯一一個經常進廚房幫忙做飯刷鍋洗碗的,肯定看見過母親藏鑰匙的地方,一定是他吃的。
這個理由很有說服力,父母當即把他狠狠地揍了一頓,還放話從此以后不許他再踏進廚房一步。
所以,他就沒學會做飯唄。
張勁松可不知道這些淵源,“我知道,哪有正經爺們做飯的,我這也不是讓你做,就你在書里看過西餐怎麼西吧?待會兒給咱們食堂大師傅說一說,他就一定能做出來。”
這就是土老帽張勁松的病急投醫了,陸廣全是看外文書,但哪本正經工科專業書會給你說西餐咋做啊?陸廣全毫不猶豫地回絕了。
張勁松和小楊又勸,見他真不是推辭,頓時苦著臉,如喪考妣。要真因為一口吃的得罪專家,省里問責下來,他絕對跑不了。
當然,那只是組織上對他的罰,最難過去的還是他心里那關。要知道這次重大勘探發現,是他極力主張的,也是他極力把陸廣全提上來的,要是專家不支援,再好的煤田也沒用,他有生之年就看不見金水礦的崛起,也看不見國家能源和工業的發展了。
這才是他一個煤礦人,最大的損失和憾。
還有另外一層擔憂,現在礦上還藏得,但天底下沒有不風的墻,過不了多久發發現優質煤田的消息一旦傳出去,要是引發別的礦來爭著開采怎麼辦?要知道礦務局下屬可是有好幾個礦單位呢,被人摘桃子,他會氣死。
即使他們能去礦務局討說法,公家的競爭對手可以避免,但私人的呢?誰能保證附近農民不會采?小黑煤窯怎麼辦?只要有利益,就有人敢鋌而走險。
這種人和小集,基本是沒經驗,沒技,沒大局觀的“三無”對象,只看得到暫時的利益,挖壞了可就真的壞了,甚至還會破壞地質結構,引發水土流失、山坡、地震等各種次生災害。
這損失可就不可估量了。
張勁松在院里踱步,越想越鬧心,“不行,今兒必須找個會做的。”
剛好衛紅玩兒回來,可是小話,“爺爺做啥呀?”
看著孩子有點憨憨的可,小楊心說這娃可一點也不像小陸,隨口接道:“做飯,咱們得找個會做飯的。”
誰知小姑娘腦袋一歪,“做,飯?”高興得都破音了,“我媽媽會哦,會做超多的飯,會做紅燒回鍋辣子,還會做,嗯,外國人吃的飯。”
想不起上次媽媽用炒菜說的是個啥菜了,但媽媽說那是外國人吃的。
“啥?”張勁松一愣,“外國人吃的不就是西餐嗎?”
“你媽媽真會做?”
衛紅小手叉腰,“當然!我媽媽會做很多菜,比一百種還多哦!”這段時間可是天天出去打廣告呢。
張勁松覺著,這娃說話太夸張,怕是屁不懂瞎吹牛,可小楊卻是眼睛一亮,“都到這份上了,要不就試試?反正不會做也沒啥,要是真會做,那不就是雪中送炭嗎?”
張勁松看向陸廣全,想聽聽他的意見。
“我妻子應該不會做西餐。”衛孟喜不識字,又沒出過門,要說會做幾樣家常菜他是信的,也領教過的,但西餐肯定不行。
“哼!我媽媽就會!”衛紅真生氣了,新爸爸真是討厭,“你媽媽不會,但我媽媽超會!”
陸廣全:“……”
這黑黑的,憨兇憨兇的,張勁松和小楊都笑了,”行行行,你媽媽會做,那咱們就在這兒等著你媽媽回來,親自問一問。”
這孩子要是說謊的話,應該會怕。
可衛紅是又憨又兇的姑娘,怕啥喲?
“好鴨,等我媽媽回來香掉你們舌頭。”
陸廣全:“……”
他發現,花寶真的省心多了。
一會兒,其他三個帶著小呦呦也回來了,一個人抱不,但可以通力合作,一邊牽一個,小呦呦和紅燒就跟靚出街似的,被眾星拱月。
“這……全是你家的?”五個啊。
“嗯。”陸廣全把最小的抱起來,看瓶空了,就準備拿熱水洗干凈,又是眼里有活的一天呢。
張勁松和小楊對視一眼,四個一樣大的,但又長得不怎麼像,應該不是四胞胎,再結合他這是二婚,大就猜到了。別說,小陸雖然一直很張副重,但他這人話,對方不問他就不會主說,所以張勁松至今不知道他的二婚妻子的況。
但看幾個娃娃,穿得干凈,禮貌也不錯,家里收拾得也很好,應該是一頭賢惠的母老虎吧。
“媽媽!我媽媽回來啦!”衛紅一直在門口守著,著媽媽子。
子急,又急于證明自己沒吹牛,嘚吧半天衛孟喜只聽出來“做飯”兩個字。
“這就了啊?早飯沒吃嗎?不是給你們留了饃嘛。”
“新爸爸沒給。”
灶臺太高了,四歲的娃確實夠不著,而且衛孟喜也不許他們踩板凳爬灶臺,那可太危險了。聽說金水村有戶人家,鍋里燒著水的時候,大人出門聊天去了,娃娃不住以為鍋里有啥好吃的,就踩板凳爬到灶臺上,不小心一頭栽鍋里,那可是七八十度的燙水啊,鍋里火還在燒著,孩子又出不來,只會哭,一直哭到斷氣兒……人都給煮了。
衛孟喜剛來第一天就聽了這恐怖故事,嚇得不輕。
娃夠不著,但你大人在家是死的嗎?
衛孟喜很想嘮叨幾句,但看見有生人,就止住了。這天底下就沒幾個當爹的靠得住,娃了冷了他們能看不見,娃哭了拉了他們也聽不見聞不見,后世所說的“喪偶式育兒”不就這樣嗎?
“小陸的家屬,你好,我是張勁松,這是小楊,今天有個事想請你幫……”話未說完,就見背簍里的東西,“這麼多菌子?”
一聽就是老石蘭人了,衛孟喜撿的“菌子”有五六種,青的是青頭菌,紅的是小紅菌,棕黑的是火炭菌,黃白的是谷菌和漿菌,當然還有在吃貨們里最歡迎的牛肝菌,都分門別類用荷葉包好,沒弄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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