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慣來才子多,南水縣一個掌大的地方,也有許多自詡風流的酸儒,三兩黃湯下肚便開始在波瀾起伏的湖面吹捧不休,一席飯食下來個個便覺自己有偉才,若非生不逢時說也得是個力士靴的人。
如此南水縣的墨香味兒,便也如兒脂般濃郁,連帶著筆墨鋪子也占了不知幾條街去。
遠的能跑去半個城,張大郎自不可能帶著兒越過半個城,便擇了近些的天清街。
這還是張知魚長這麼大第一次正兒八經地去逛街。天不亮便翻起床,讓娘用紅繩扎了兩個丫髻,收拾整齊后就徑直去了東廂梅姐兒兩個。
張家男人,家里的孩子邊沒個兄弟跟著,至多也就跑到巷子口風,這次難得出門又要賣串,張大郎索上兩個妹妹一起,只將最小的水姐兒和夏姐兒留在家里。
水姐兒和夏姐兒昨晚是不依這會兒也依了,天這樣早,兩個小懶豬僅開了一條門便哼唧起來直把屁往里拱,哪還記得上街去?
等到天大亮,昨兒做好的串已經被孫婆子熱好用一只大釜裝了,外邊還裹了一層舊棉被不湯涼了去。
張大郎推了自家的板車,將魚姐兒和釜一齊抱了上去。
張知魚掛在爹手上沒敢,就怕掙得他傷上加傷,只指著張大郎前的手臂不贊同道:“爹,你手還沒好,不能太使勁。”
張大郎一聽就哈哈大笑起來:“你這樣的爹抱十個也使得。”說完又讓兩個妹妹往上坐。
月姐兒年紀小些,能坐車自然不愿走路,一跳便上去坐好,張大郎連個手指頭都沒一下。
看著兩個小的,梅姐兒想了想還是搖頭拒絕了,已經出落大姑娘,很是知了,只愿跟在哥哥旁邊一齊走。
張大郎如今對這個妹子也很尊重,若無必要決不會落了的面子,見不愿便罷了,只放緩了腳步等著一道。
大周朝經濟繁榮,連著外賣行也早早興起,張家要先去賣了關東煮再去買筆墨,便先去了靠近碼頭的市集,那兒人流匯聚,最容易賣東西不過。且因如今吃食多了,價格也便宜,縣里人家也有不開火的,只日日訂了飯食讓小二送家來。
現在不過剛到辰時,街道上已經行人,大多上都隨攜帶著小瓦罐,備著將看上的吃食打包回家。
張知魚盯上的便是這些小有資糧的外食客。
走了小半個時辰,張家人才走到市集,里邊販了布菱米、花生胡桃的小販早早地就占好了位置,等張大郎勉強找了個空地將車停好后,就見魚姐兒已經跟個手似的吆喝起來了。
只深諳廉價、味、健康乃食最大奧義,且這會兒并無虛假廣告一說,一開口便驚得同行啞了聲兒。
“全縣第一平民小吃,三文錢吃飽,五文錢吃好,十文錢扶墻走嘞~”
“冬日蘿卜小人參,進城藥鋪就關門~”
幾句下去,不說張大郎,旁邊賣豆腐的大哥都看不下去了,不知怎麼也覺得臉燒得慌,忙小聲看著魚姐兒:“這樣小的姐兒,怎這樣會說話,賣個菜倒跟仙丹似的。”
張阿公一過十月便跟個兔子似的不停補種,這些年下來張家誰不知道蘿卜好?張知魚就細細跟他說:“蘿卜就是好東西啊,我阿公說了,蘿卜可以滋祛肺熱,下氣泄氣,消化不好的人吃了對特別好。”
豆腐郎見念念有詞覺得好玩兒:“你阿公又不是大夫,定是唬你的。”
月姐兒就道:“我爹就是大夫,我家里每年也吃好多蘿卜呢,現在不僅我爹是大夫,我侄兒也要大夫了。”
豆腐郎見不似玩笑,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魚姐兒,這還沒他大長就做大夫?這怎麼可能,誰家會送孩兒去做大夫,就是藥鋪子也不收大夫啊。
張大郎聽他如此說就有些不高興:“才六歲多就連針都會扎了,看到我胳膊沒,就是治的!藥鋪以后還能不收?”竟眨眼間就將自己爹的功勞轉給魚姐兒。
豆腐郎看了看他吊起來的手臂,將信將疑:“這都是蘿卜治的?”
“你家骨斷了吃蘿卜治吶?那不得去看大夫吃藥嗎?”張知魚一聽就笑,“蘿卜還泄氣解藥呢,吃了藥便不能吃它,還不能跟人參一塊兒吃,非要吃也得兩個時辰以后。”
“誰家有人參還吃蘿卜過活兒?”豆腐郎嘀咕。
魚姐兒就道:“我家也沒參吶,阿公就讓我們吃蘿卜,小孩兒老人容易積食,就是去藥鋪大夫不也得這麼說?喜歡吃就吃味兒,買不起藥的窮人家我阿公就讓他們回去吃些蘿卜。”
魚姐兒小小一個人說得頭頭是道,周圍聽說得多了,也豎起耳朵聽。
有出來賣菜的婆子就問:“那你的蘿卜怎麼賣?”
梅姐兒一聽就呆了,們昨兒兒沒商量過!以往這是都是李氏拍板,再不要們心。
張知魚遞給梅姐兒一個安的眼神,表示自己早就想好啦, “素的兩串一文。魚丸一文一串。”
市集上一個口糙的炊餅都需兩文錢,這價格實不能說貴了,但關鍵是南水縣產蘿卜,這會兒正便宜,三五文錢能買一整個。
鬧清了價格婆子笑臉兒一收,轉就走,周圍人也一哄而散,再見不著半個。
張知魚念了好一會兒都沒賣出一串,肚子卻咕咕起來。因早上起來得早,李氏怕串子賣不掉。便沒給做早飯,只讓了就吃釜里的,省得剩太多。
梅姐兒趁著攤子左右沒人,便拿了兩串丸子出來給兩個小的吃。
張知魚見不吃,便喂了一顆到邊,梅姐兒咬了這顆再卻不許魚姐兒給,“你人小,不吃早飯不行,待會兒若賣不掉我再吃。”
這可能嗎?當然是不可能的,張知魚心里就沒有讓家人看著自己吃的事,便又拿了兩串蘿卜出來,每個都輕輕沾了沾,又遞給梅姐兒和張大郎。
這下給不了客人,大家就只好吃一齊吃了。
大冷的天,張家四人站在路邊上嚼著蘿卜魚丸,那蘿卜跟水似的,張大郎一口下去湯就往外淌,一抿就化,幾人吃得津津有味,釜開了兒,香味也漸灑出來,路過的小孩見魚姐兒吃得角流油,眼睛都直了,拉著娘親就不肯走。
婦人便問道:“你家這個多錢一串?”
著就把釜打開出串:“素的一文錢兩串,葷的一文錢一串。”
婦人低頭看了眼都是豆腐蘿卜和各式魚丸,便眉頭一皺,河上一碟魚丸也才三個錢,這才三個就得一文!
張知魚這回機靈了,連忙道:“別的魚丸也沒用湯香菇吊味兒吶,我家湯底都是我娘用大骨熬和魚熬的,煮出來的東西格外鮮甜,若你帶了瓦罐可給你點湯嘗嘗味兒。”
婦人見有不花錢兒的湯,還有什麼不愿意的?便是不買也沒個損失,便取出了瓦罐蓋遞過去。
梅姐兒心疼菜,只用小木勺子打了將將一口湯。
婦人一口喝了,眼睛一亮道:“給我來兩串魚丸,但可得多給我點湯。”
張知魚邊拿串邊問:“你不要蘿卜嗎。這是我阿公種的藥蘿卜,很補子的。”
梅姐兒都想勸不要那麼執著地賣蘿卜了。但張家如今最多的便是這東西,要發財當然得降低本,張知魚自然不肯放過薅蘿卜的機會。
婦人雖不想再花那錢,那小孩卻聽住了,抱著被他娘喝的蓋子不停地,在在他娘上只喊著要,眼見著要嚎起來,大街上人來人往的,就抓著娘親的手往地上坐,都坨個球了,婦人哪犟得過,只得又了一文錢出來裝了二串蘿卜。
能來逛街的自不會缺這幾文錢,只也不肯隨意花了去,見有人買便覺著自個兒不算傻,就算傻也因有了頭個顯得聰明些。
陸續便有了許多人來買,那串子拿在手上又方便,跟糖葫蘆似的,周圍的小孩兒便個個眼饞,了零花來買。
豆腐郎見他們真做了賣賣,也好奇起來,拿了碗豆腐腦就要跟張家換串。
張知魚卻不肯:“這個我得留了賣,只收銅板。”
豆腐郎一噎,但那香味著實勾人,尤其還有魚姐兒賣力地表演好吃。便了一文錢出來賣了串丸子站在攤子旁吃了,因他有碗,梅姐兒還給盛了碗湯。
豆腐郎一口下去,又又勁道,魚香混著骨香,又有菌子的鮮,因孫婆子裹得好,一釜的湯都還滾燙,豆腐郎沒忍住燙,出舌頭跟貓似的喝了,末了還長舒了一口氣。
這比什麼吆喝都有力,沒多會兒,一大釜的關東煮就全賣了。
手上的六十文。梅姐兒翻來覆去地數了兩遍,見再真不過,轉眼就就想起家里那堆蘿卜,想著明兒還來,把蘿卜全賣了。
張知魚卻不想,買了筆墨就得跟著阿公學習了,哪能天天來,這買賣原就是給娘準備的,家里其他人要做自也不會反對,但為李氏的鐵桿食客,魚姐兒就是認為其他人來賣都不會有娘親做得好!
幾個孩正低了頭分錢,加上家里的兩個小的,一人足可分十二文。
連梅姐兒都忍不住笑開了。
張大郎見了就笑:“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一百二十文。”
這話張知魚可不聽,小臉一板就問他:“你連一文二都沒有!”
張大郎這下笑不出來了,因為他還真沒有!
李氏雖賢惠卻架不住沈老娘,將兒樣樣教得好。只一樣,必不給男人上多留錢,以至于張大郎婚十年,反比做小子時更窮些。
他爹尚還有幾文私房錢,他上是連針都找不著。
見爹臉難看起來,魚姐兒就高興地抱著錢跟姊妹們說悄悄話兒。
作者有話說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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