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個翩翩公子正是在五華山與吳三桂會面、自稱為朱三太子的楊起隆。他在江北、山左一帶以「主」份巡視了鍾三郎在各地的香堂后,返回了北京。
其實,他的本名楊起隆,父親楊繼宗原是前明熹宗時左副都史楊漣的遠房侄兒。楊漣因彈劾魏忠賢被捕下獄,偌大的楊氏家族死的死逃的逃。楊繼宗化名朱英出走,遍游大江南北,結識了不江湖上的朋友,掙得百萬餘貫錢的家產。崇禎初年楊漣的冤獄平反,楊繼宗返回北京。他以大量的金銀財寶賄賂了周貴妃的堂弟周全斌,很快就得到一個祿寺司庫主事的職位。
崇禎十七年三月二十九日,李自大軍攻破北京城。深夜時分,崇禎皇帝撞響景鍾,召集百宮。待楊繼宗飛騎趕進紫城時,侍衛、錦衛、太監、宮的橫七豎八到都是,腥味撲鼻熏人。此時崇禎已經殺死了公主、皇子和近侍宮皇妃,逃到煤山去了。
要不是楊繼宗見多識廣,見了這些準會被嚇傻的。他在宮中像遊魂一樣穿行,突然被橫著的一絆了一跤,被摔出五六尺遠,兩隻手也被破了。方起,又發現這死者的懷中竟抱著一個小木盒子,十分緻。當時他也顧不得打開細瞧,便抱起來,連夜趕回鄉下。
回到家裡就著燈打開看時,楊繼宗不由倒了一口冷氣。裡邊竟有一方盤龍金鈕玉璽!玉璽下有一塊黃絹帕,上面畫著彎彎曲曲的線條,這是一張藏寶圖。絹帕的左下角有麻麻的小字,加蓋著洪武皇帝的玉璽。近三百年的東西了,看著還像是全新的。
楊繼宗前後想想,明白了,這是幾個人為爭這個木盒子而喪生的。
楊繼宗死後,這張圖和玉璽就落在了楊起隆手中,了假冒「朱三太子」的憑證和資本。這個「主」對這次巡視結果相當滿意,僅直隸、山東、河南、安徽四省,香眾信徒已有二百餘萬。
在乾清宮議定圍剿造反回民,以牛街禮拜寺火起為號的消息,當天下午便由務府老黃敬派人傳送了出去。聽到蓄謀已久的計劃就要實現,楊起隆興得心臟噗噗直跳——天下回回是一家。朝廷在北京惹翻了回民,滿天下的清真教徒都會為康熙的敵人,那該是怎樣一個快心暢意的局面!
吃過晚飯,楊起隆便帶著周全斌的公子周公直、齊肩王焦山、閣老張大、軍師李柱、總督陳繼志、提督史國賓等人前往牛街清真寺觀火,以便見機行事。
楊起隆見到康熙,先也是一愣,隨即滿臉堆笑地向康熙雙手一拱,說道:「龍公子,固安縣匆匆分手,轉眼間一年有餘,不想今日在此再次相逢,真乃三生有幸!」
「呀,是楊老闆?」康熙故驚訝之,一邊還禮,一邊對魏東亭道:「可還記得這位楊老闆麼?」說罷,又指著圖海介紹道:「這一位是敝店分號的金掌柜,店就開設在菜市口。他有一套拿手的紅白案,請多多顧。」
魏東亭聽了,十分好笑,想不到康熙竟有如此機變的才能,說出的話倒真有個小老闆的味兒,便也隨著康熙應付道:「幸會,幸會!當然記得,楊老闆有一肚皮的學問,出的謎兒竟嚇走了兩位年輕秀才。」圖海也順勢應酬道:「久仰,久仰!往後敝店的生意請多多照應!您也是來做禮拜的?」
「做啥子禮拜喲!」楊起隆呵呵一笑,「來瞧熱鬧唄——一同進去吧?」
「您請先進,」康熙狡黠地眨眼笑道,「我們還要隨喜隨喜,順便等幾個人。」楊起隆只好拱手作別,帶著從人先進去了。
康熙裝作閑逛,一邊走一邊左顧右盼,在四個大拱門邊來回遊盪,直等後頭穆子煦一干侍衛趕來,才帶著圖海進去。裡邊的滌慮室、長老墳、元明碑亭、邦克樓、月樓……都掛上了各彩燈。康熙進來后,便挨次看去,見魏東亭亦步亦趨在後地跟著,遂低了嗓子厲聲斥道:「你老跟著我做什麼?還不快去告訴他們,預備著廝殺!」說著目如電地狠狠瞪了魏東亭一眼。圖海經百戰,殺人如麻,從不知道什麼害怕。可他這一次從康熙那雙黑晶晶的瞳仁里到令人膽寒的鋒芒!康熙見他驚訝,淡淡一笑說道:「你不知這裡頭的由,這位楊老闆來頭大著哩!如果熱鬧瞧不上,他興許就會造出點熱鬧來。」說完便向正殿走去。
這是個高大寬廣的禮拜大殿,十八立柱中間鋪滿了大紅氈墊,白布帷遮了廊兩廂,專供教徒在裡邊做禮拜用。殿殿外足足跪有兩千人。康熙進殿後左右張,哪裡還找得到楊起隆的人影兒,便也跟著大家跪下。圖海、魏東亭、穆子煦、犟驢子、狼瞫一干人也跟著了過來,跪在康熙的附近。
「臺斯!」有人大聲說道,嗡嗡嚶嚶的人聲頓時靜了下來。康熙從人裡去,一個著紅長袍的長老站在雕滿了漢文、波斯文的經壇前,手裡捧著一本《古蘭經》,開始大聲地背誦起來:
倆依倆海,音蘭拉乎,穆罕默德,素倫拉希!
長老背誦一段,翻譯一段:
萬非主,惟有真主,穆罕默德,主的使者!
「乎圖拜!」經壇上長老背誦一段后又翻譯道:
真主至大!真主至大!真主至大!真主至大!我證萬非主,惟有真主;我證萬非主,惟有真主!我證穆罕默德是主的使者!我證穆罕默德是主的使者!快來禮拜呀!快來禮拜呀!快來功呀!快來功呀!
那長老雙手舉了起來,有點神經質地抖著,翻譯得十分激,正要再往下說時,忽然有人站起來,冷冷說道:「你功不了啦!」
這一聲雖然不大,但是在寂無人聲的大殿里卻顯得森森的,頓時驚得教徒們一怔,接著又是一陣輕微的。康熙轉過頭來看時,說話人果然是楊起隆。圖海下意識地了一下腰間的鋼鞭,向康熙投去欽佩的目。
那長老正誦得起勁,萬沒想到會有人打岔,先是一驚,定下神來將《古蘭經》輕輕合上,用冷冰冰的目盯著楊起隆說道:「請你自重,這裡是真主的使者穆罕默德神聖的殿堂!」
「沒有什麼不自重的,」楊起隆鄙夷地看了一眼憤怒的人群,格格一笑說道,「你們違抗朝廷諭旨,擅自聚會布說邪道,人人都能管得!」
「原來你不是穆罕默德的信徒,」紅長老冷笑道,「你是專門到這裡來搗的!」說著臉一變,對跪在前排的年輕人厲聲喝道:「執行真主的意志,把這個邪惡的人攆出去!」幾個壯漢子聽到紅長老發了話,「唿」地立起來就要過去手。楊起隆從容一笑,將泥金扇子「嘩」地一聲打開,悠閑地扇了兩下。他的後也「唿」地站起一片人來,足有二三十個,都是辮子盤頂,腰掖匕首。
最前頭的是楊起隆的護駕指揮朱尚賢,見幾個青年撲過來要推抓楊起隆,便一把將楊起隆拉到後,自己出來,朝年輕回民劈臉便是一掌,打得那個年輕人角流,倒退了幾步。
「不許打人!」滿殿的回民齊聲吼道。兩廂婦們已沉不住氣,紛紛向外逃走。紅長老大喝一聲:「都不許!」人們立刻又安靜跪了下來。長老問朱尚賢道:「你是什麼人,為何在這裡撒野武?」
「我是當今康熙萬歲爺駕前的一等侍衛,欽命善撲營總領魏東亭!」朱尚賢子一,驕傲地昂著頭,把一份札子隔著人頭甩了過去,冷冷說道,「瞧瞧怎麼樣,能管教你們不能?」
跪在康熙旁的魏東亭頓時氣得渾發抖,朝康熙瞟了一眼,見康熙不聲,只得下火氣,靜候命令。
「這裡是清真寺,」聽說是皇家差,長老緩和了一下口氣,解釋道:「我們***正在過齋戒月,背誦經文,祈禱真主保佑,讚頌太平盛世,並沒有越軌行為,不勞長干預!」
「誦經?」假魏東亭冷笑一聲,說道:「你說的那萬非主,惟有真主,豈不是連皇上也『非主』了?」
那長老聽了,十分氣憤,便反駁道:「長這話不對,『萬非主』,皇上不是,佛經上講四大皆空,豈不連皇上也空了?怎麼太皇太后老佛爺還信佛呢?」
「這奴才好一張利口!」楊起隆笑顧後一個侍衛,吩咐道,「犟驢子,還不將他拿下!」
那假犟驢子走過來,便要撲向長老。
真犟驢子早就憋了一肚子氣,也顧不上等康熙下令了,一聲不響地一躍而起,幾步就了過去,一把提起了假犟驢子,「呸」地照臉吐了一口唾沫,接著又扇了他一記耳,咬著牙罵道:「誰爛了,出個你來!你爺的這個名字,能是你得的?撒泡尿照照吧,瞧你這副臉,配得上稱為『犟驢子』嗎?」
「放開他吧!」康熙立起了子,沖著楊起隆冷笑一聲道,「楊老闆,看來,還缺個新覺羅·玄燁呢,想必皇上的角是由你來扮了?」
楊起隆朗聲大笑:「龍公子,你果然聰明,朕即是——當今皇帝新覺羅·玄燁!怎麼,你也不服?」
「哈哈哈哈!」康熙再也忍不住了,遂縱聲大笑,「圖海,虎臣,世間居然還真有這檔子事,我若不是親臨其境,還真不會相信呢!這是一出很有趣的《雙龍會》。」
「一個也不要走了!」紅長老此時聽出了眉目,指揮回民道:「將所有出口封死,趕去向順天府告急!」跪在當地的回民們此時才驚醒過來,按照長老的吩咐將殿門和大門封得嚴嚴實實。楊起隆頓形勢嚴重,臉一變,跟著大聲說道:「不要放走了這個假皇帝!」
康熙向前邁了一步,忽然「噗嗤」一笑:「請問你今年高壽幾何?」
「十七!」楊起隆顯然有些狼狽,紅了臉仰著脖子說道。
「好,真是個好角!」康熙又轉向殿中的回民問道:「你們看看這位『皇帝』像不像十七歲的人?」
這一說,大殿里的人群立刻大嘩。
「不要嚷!」康熙又質問道,「你既是皇帝,總該隨帶有玉璽吧?」
「朕的玉璽在乾清宮,何勞你來相問?」
「嘻!朕這個假玄燁倒有一顆隨小璽!」康熙笑著從懷中取出一方黃金圖章,在燭下一晃,熠熠生。說著臉一沉,目視魏東亭道:「這才是真正的謀反人。」
「拿!」魏東亭見康熙暗示手,在旁大喝一聲。
一聲令下,圖海咆哮一聲,「嗖」地從腰間出一一丈余長的鋼鞭,「日」的一聲向朱尚賢去,朱尚賢一下子就被掃倒。魏東亭、狼瞫、驢子、素倫等侍衛也狂吼一聲,虎般撲了過去。
楊起隆見來勢兇惡,揮著扇子單腳一蹬,大聲下令:「放火,燒掉這個賊寺!」他邊跟從的「侍衛」齊聲響應,有的撲上來擒拿康熙,有的撕掉帷布蘸油,在燭上點燃放火。燈影下兩家頓時混戰一團。回民們有的吶喊著上來助戰,有的便著往外逃,有的打、有的跑、有的、有的哭,如麻一般。
偏那紅長老十分沉著,尖著嗓子大一聲,高高擎起《古蘭經》,「騰」地跳上講桌喊道:「教徒們不要慌!捉拿放火人!這是真主安拉的聖壇,不準惡徒放火!」
他這一聲高呼十分有效。遍天下回民最能團結強,幾十個壯漢子由紅長老指揮著,有的和楊起隆一伙人搏鬥,有的和魏東亭一起保護康熙。回教徒們見圖海的鞭子著實厲害,凡被他打到了的一個個都是半死不活,便連聲贊道:「好厲害的鞭子!好厲害的將軍!」那圖海聽了,越發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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