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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康熙大帝——驚風密雨》第五回 三藩王密聚雲南府 眾謀士獻計反清廷

巍峨壯觀的平西王府邸高高地矗立在雲南府城郊的五華山上。一座座龍樓闕,或紅牆遮擋,或綠竹掩映,依山勢錯落有致地散佈在溪流縱橫的峰巒間。方圓數十里雲樹蔥蘢、氣象氤氳,彎彎曲曲的盤山道,一層層的大理石階蜿蜒曲折直通雲天,一山便使人有飄飄仙的覺。這裏原是前明永曆故宮,吳三桂接手之後又煞費苦心大加修繕,經過近三十年的經營,早已不是它原來的模樣了。後山修造的一排排大石屋,是吳三桂的藩庫,裏邊的金、玉、珠、寶、瑤、珙、璧、圭疊積如山,庫房旁鑄錢司的作坊里還在日夜不停地化銅煉錫。武庫里已貯滿了各式各樣的武,可是劍、刀、鐵、鉞、矛戟、弓矢、槍、戈、燧、炮,都還在不停地鑄造、更新。在銀安殿兩旁的一個個廊房裏,設著兵馬司、藩吏司、鹽茶司、慎刑廳、鑄造廳……一切都按朝廷建制設置,不過簡化了一點,變了變名字。山下高大的仿漢闕向四,北通平涼,西接青藏,東連黔粵,南抵緬……所有這一切,構一張無比龐大的網絡,而牽這張大「網絡」的中心人,便是先降李自,再投多爾袞,引清兵大舉關的吳三桂。

吳三桂此刻正坐在銀安殿西側王府花園的列翠軒前觀賞歌舞。和他並肩而坐的,一個是從北京繞道而來的耿忠,一個是已經從廣東來了半個月的平南王之子尚之信。他們已在這裏磋商、觀看了兩天,各方的報都彙集得差不多了。

「二位賢侄都看過了,」吳三桂微笑著轉臉對尚之通道,「我這裏怎麼樣?」

「太了!」尚之信的眼睛直勾勾地著草坪,吳三桂最漂亮的兩個侍妾四面觀音和八面觀音正在演「天散花」,舞得長袖飄飄,蓮步輕移,翩若驚鴻,蜿若游龍。尚之信看得出神,竟像沒聽清吳三桂的問話,格格笑道:「這還用老世伯問?真是一對兒人間尤!」旁邊的耿忠很討厭尚之信的俗,聽他話不對題,忙岔開道:「我雖來得遲些,昨日看過老世伯這裏的局面,真像是干大事業的,恐怕尚世兄那裏也未必有這麼多的軍馬糧餉!」尚之信仍然心不在焉、讚不絕口地笑道:「人香草,香草人,這是多好的局面!我就看不慣那些旗裝姑,大腳片子蹬了個『花盆底』,凸肚的,沒一點兒風韻。像老世伯這樣的大英雄,正該配有這樣的絕佳人。」說著側轉臉來,向廂屋裏的眷看了看,見只有一個老態龍鐘的張氏福晉,便又問道,「怎麼沒見如夫人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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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在問陳圓圓。吳三桂不皺了皺眉頭,暗暗思量:從尚之信上山以來的表現看,是個十足的飯桶加鬼,靠這樣的人共事能行嗎?吳三桂只好無可奈何地乾咳一聲,笑道:「已經老了,近幾年又弱多病,我在西峰上給修了一座水月庵,讓在那裏靜養……」說罷,喟然嘆息了一聲,說道,「陳圓圓和我分重,這是真的。但也不像民間傳說的那樣,我姓吳的『衝冠一怒為紅』,才引清兵關。這也真是小看了人——我本來是衝冠一怒為社稷!哪裏想到後來竟弄了這樣的局面!」

「現在也來得及挽回,不過再遲就不了。」耿忠對都看不進去,憂心忡忡地說道。這次進京見了康熙,他心裏很有點犯嘀咕;本來對吳三桂的實力,他充滿了信心,現在有點把握不定了。康熙的豁達風度對他有著巨大的吸引力,給他的印象太深了,並不像吳三桂說的是個「臭未乾」的小兒。想了想,耿忠笑道:「傅宏烈僅到革職罰,說不定還要重用,有人傳說要把他派到廣西來。你們二位可要小心一點兒。」

聽了「傅宏烈」三個字,尚之信微微一怔,說道:「這人稱得上是個人,除了會寫幾篇馬屁文章,軍事上也能來幾下,是一塊扭糖,沾惹不得。」

吳三桂聽著,不微笑道:「這不要,傅宏烈我有辦法對付,你們放心好了。」

「好,」尚之信咧笑道,「有老伯擋著,朝廷不和娘娘睡,咱弟兄就不要管他這扯淡的事了。」

忠一向以儒將自許,很聽不慣尚之信這種俗不堪的言談,輕聲一笑說道:「之信兄,大意不得啊,一個傅宏烈,一個孫延齡,都在你的地面哩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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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世兄果真把我尚之信當作酒之徒了!」尚之信看看吳三桂,忽然噗嗤一笑,「我這人幹什麼事便想什麼事,這會子坐在這裏看戲,就要把心思用在『』上;等日後真箇境有事,自然要一心用兵。和文人碩儒打道,我就將心思用在『道德』『文章』上。熊掌吾所也,魚亦吾所也,我偏要二者兼得,豈不妙哉?孫延齡刁猾近利,善觀風,並不難對付;傅宏烈嘛……我只向老世伯借一個人便能對付!」

「誰?」吳三桂吃驚地問道,耿忠也訝然地注視著尚之信。

「汪士榮!」尚之信嬉皮笑臉地答道,「傅宏烈的把兄弟。」

「汪士榮有公務出去了。」吳三桂真的對尚之信刮目相看了。這個滿臉橫的傢伙,上山來一直把自己裝個包,誰料他竟有如此一招,正是所謂有城府之嚴,心有山川之險了。吳三桂不由得欠欠子,笑道:「想不到賢侄這會兒才真人真相!聽人說,你在廣州生吃人,可是有的?」

「誠然!」尚之信冷冰冰說道,「此乃兵之道也!我的下屬多是從山上收編來的土匪,我不兇悍殺人,他們肯服我?家父帶一輩子兵,卻沒有瞧這一層,所以他們都不聽他的——無毒不丈夫嘛,我這塊荊山璞玉,只好裝一個山大王了。」說罷仰天大笑。

這樣的心太可怕了,耿忠竟不自地打了個寒戰:這個姓尚的,上山半月有餘,滿口話,舉止荒唐,連老巨猾的吳三桂都被瞞過!但這又何必呢?耿忠略一沉思也就明白過來,尚之信喬裝癡愚,是在等自己,觀察自己!他又眼瞧了吳三桂一眼,吳三桂卻似全不在意,不但不責怪,反而十分高興。吳三桂原來擔心廣東局勢難以維持,現在他的顧慮一下子解除了。吳三桂興地立起來吩咐左右:「請劉玄初先生,還有夏國相、胡國柱他們也來!」說著又對耿、尚二人笑道:「你們不是說四面觀音、八面觀音是絕嗎,請再觀賞一下十姊妹們的演技吧!」說著便拍了拍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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隨著掌聲,兩位觀音的演唱戛然而止,列翠軒西廂房簾櫳一,便聽到細細的珠搖翠晃、佩環叮噹的聲音,十個妙齡郎含帶笑,懷抱琵琶款步而出,輕盈得好似柳絮拋風、浮蓮戲水,排立在綠草坪上。為首的阿紫尤為引人注目,黛淡施,蛾眉輕掃,明眸傳,雙目生輝,配著綠草坪上的點點黃花,更加艷照人。再看那四面、八面二位「觀音」,雖也是桃花人面,卻頓失。耿忠不嘆道:「今日方知『六宮黛無』佳句的妙!」尚之信手托下,似乎在專心致志地品評著酒佳釀。

劉玄初、夏國相、胡國柱,由吳三桂的侍衛打虎將軍皇甫保柱引著,從東邊月門魚貫而,王永寧、馬寶一干武將也都跟了進來,在吳三桂的左右兩側依次坐好。保柱凸肚,手按寶劍立於吳三桂後。吳三桂一邊命阿紫他們開始演奏,一邊笑謂耿忠、尚之通道:「二位賢侄的鑒賞不謬,此乃小吳梅派人從杭州專門送來的……」

話音未落,幾聲清冽脾的琵琶聲如冷泉滴水般劃空而起,四座立時寂然。四面觀音和八面觀音對視一眼,知趣地退到旁邊,一個執簫一個持笙,輕按細吹與琵琶相和。剎那間,列翠軒沉浸在一派仙樂之中,藏在三藩首腦心裏的煩躁、沉悶、抑的緒被掃除得乾乾淨淨。一陣過門后,阿紫移步出班,一邊緩緩舞長袖,一邊輕聲曼歌:

莫說佛前打坐,千蹭萬磨,見誰曾摘來長生果?哪堪青燈焰昏,風雨夕、暗雲搖,苦讀子云詩曰——消盡了年華,顛倒了歲月,去尋一夢南柯!鐘鼓歇,饌玉尚溫,恰好配瓊漿金波;玉柱傾頹了,便向橋頭醉臥,又猛聽邙山後頭,酣酣正唱王侯歌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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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麗質清才!」尚之信沒有喝酒,已經醉了,擊節稱讚道,「可惜我廣東難尋這等人——老世伯好艷福!」

「哪裏話,這是預備給你應熊世兄做室小星的……」吳三桂不臉一紅,他對這個阿紫已經領教過了。吳三桂的後宮僅侍妾不下千人,比之清帝要多出幾十倍。自從阿紫來到山上,一下子便艷群芳。他本想自己要了阿紫,誰知剛剛開口便被張氏夾臉一口唾沫,罵得狗淋頭。

「畜生是知足不知,人是知不知足,你怎麼不知足也不知?」

吳三桂仍不甘心,昨日中午,乘夫人歇晌,他支走了左右的人,悄悄踱到阿紫獨自住的東院,正想敲門,卻聽裏邊有人喁喁私語,卿卿我我地十分親熱,細聽聲息,竟是自己的孫子吳世蟠捷足先登!他走到窗下破窗紙一看,兩個人正在床邊服——他這一氣非同小可,暗想:「家門不幸,子孫們敗德喪倫,這什麼話!」正想進去責罵,又想到自己也是來的,無奈間轉便走,不小心一腳踢翻了門口的花盆,「豁啷」一聲,把他嚇了一大跳。這一下再也掩飾不過了,只聽裏邊窸窣一陣,阿紫隔窗問道:「誰呀?」

「我……」吳三桂看看四周,並無人知覺,便放膽答道。

「是王爺呀!」阿紫甜甜地了一聲,把門輕輕拉開了,扣著前排扣,嗔笑道,「王爺……這時候到奴婢這兒,有什麼事嗎?」

吳三桂見笑凝睇、雙頰泛紅,早就心難忍,順手了一下阿紫溫的前,笑道:「王爺?我還要做皇帝呢!這個地方別人來得,我就來不得?」阿紫只好低頭一笑,隨即給吳三桂斟了一杯香茶遞過來。吳三桂卻不接茶,又把手向阿紫前,笑道:「你倒真可人意兒,來者不拒……」

只說了一句,便聽到外頭有靜,張氏福晉正在前院大聲發話:「梅香,把老太爺賜我的家法尋出來!」接過「家法」便帶了十幾個丫頭,直奔東院而來。

吳三桂頓時慌了手腳,想奪門而出,又怕迎頭上張氏;又想鑽到床下,卻明知孫子也躲在下面。吳三桂急得臉上紅白不定,干打旋兒,口裏喃喃道:「這……這怎麼辦,這怎麼辦……」

「這有啥不好辦的!」阿紫格格一笑,「虧王爺還是見過大世面的,這麼一點兒陣仗就應付不下!」說著轉過來,從牆上取下掛著的一撣子遞給吳三桂,急急道:「你只管罵著世蟠往外走!」

吳三桂愣了半天,始終不解其意,眼看著張氏盛氣進院,越走越近,只好紅著臉跺腳大聲罵道:「世蟠小畜生,躲了初一還有十五!媽拉子,越大越不,你不給卞大人賠罪,老子把你扔到老虎圈裏!」說著,也不看張氏,頭也不回地去了。

「這是——」張氏被這突如其來的鬧劇弄得莫名其妙,只見阿紫不慌不忙走到床邊,伏道:「世蟠,王爺已經去了,你出來吧,回頭等他氣消了,賠個罪不就完了?」頃刻之間,兩人竟在天化日之下冠冕堂皇地揚長而去……吳三桂想到此,不開心地哈哈大笑,把正在專註看戲的耿忠和尚之信笑得莫名其妙。耿忠便問:「老世伯為何突然發笑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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