沒有人生來便懂如何運籌帷幄，哪怕是如今位比親王的蕭卿，也曾有過年輕狂天真爛漫的時候。

　那時的蕭卿還不知道天地有多廣闊，岑吞舟也不過是翰林院一個小小的編修。

　兩人能遇上，純粹是一場意外——蕭卿被太子欺負，去跟皇后告狀卻反而被罵，氣得想要離家出走，跑去外祖家。可惜跑得出宮城卻跑不出皇城，怕被人撞見帶回去挨母后的罵，索找了棵樹爬上去躲著。

　皇城在宮城外頭，設有宗廟衙，是百平時工作的地方。

　然而來往路過的員愣是沒發現樹上多了位金尊玉貴的小公主，還是岑吞舟無意間從此走過，憑借習武之人的耳力聽見樹上的靜，抬頭一，才發現樹上居然藏了個姑娘。

　“看什麼看！滾！”那姑娘還兇。

　岑吞舟看著華貴，滿頭珠翠，便猜出是從宮里跑出來的，看年紀和膽量必然是位寵的公主，于是岑吞舟……

　真的滾了。

　那會兒的岑吞舟招惹不起一位公主殿下。

　誰知這一走，反而讓蕭卿記住了。

　到了下午，蕭卿看實在沒人找到自己，自己亦是又累又又，只能灰溜溜地順著來時路，回了后宮。

　那之后每當有什麼不高興，蕭卿都會跑這棵樹上躲著，一個人悄悄生悶氣，直到氣消了，或者了了再回去。

　期間不止一次看到岑吞舟，雖然對方每次都是目不斜視地從樹前走過，但蕭卿猜一定知道自己就在樹上。

　數不清是哪一次，蕭卿用樹上結的酸果子，砸了獨自一人路過的岑吞舟，只因岑吞舟手上拎著一袋用紙包著的點心。

　岑吞舟被果子砸到，看了看左右，確定無人才走到樹下，仰頭向樹上的蕭卿，問：“不知是哪位殿下？”

　蕭卿理直氣壯地扔出了自己的封號：“瑞晉。”

　繼后之，瑞晉公主。

　“下見過公主殿下。”岑吞舟向行禮，遠遠看著像是在對一棵樹行禮，怪好笑的。

　蕭卿因此到愉悅，問出口的話語也跟著客氣不：“你手里拿著什麼？”

　岑吞舟如實回答：“是下從家里帶的糕點。”

　岑吞舟說完，與蕭卿大眼瞪小眼對視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——眼前這位殿下不是真的好奇，而是在樹上待太久，了，暗示把吃的拱手奉上。

　問題在于，這袋糕點是岑吞舟今天的午飯，不太想讓出去，因此故意裝作不理解的樣子，厚著臉皮笑道：“不是什麼好東西，讓殿下見笑了。”

　蕭卿在宮里長大，就沒見過這麼沒眼力見的人，偏肚子又得厲害，猶豫片刻后還是拉下臉面，直接開口跟岑吞舟討吃的：“我要吃，給我！”

　哪怕說到這個地步，岑吞舟還是想再掙扎一下：“殿下，這個真不好吃。”

　“不好吃你帶來干嘛，快點給我！”

　岑吞舟只好把糕點遞給了樹上的蕭卿。

　許是了太久，蕭卿覺得這糕點味道相當不錯，就讓岑吞舟下回再給自己帶一份。

　岑吞舟：“下回是什麼時候？”

　蕭卿愣住，對啊，來這全看心，誰知道下回什麼時候心不好。

　但蕭卿沒跟岑吞舟講道理，反正下回來了，岑吞舟必須給帶糕點。

　岑吞舟沒辦法，只能每天都帶，若是遇不上蕭卿，就把糕點拿去給同僚分，意外攢下幾分好人緣。

　大約是因為岑吞舟的態度與眾不同，也可能是因為蕭卿每次來都心不好，久而久之，蕭卿除了吃糕點，也會跟岑吞舟提幾句自己不高興的原因。

　有時候是被母后罵了，有時候是被太子欺負了，還有一次是邊的嬤嬤太煩，連喝水太快都要說儀態不好……

　蕭卿越說越詳細，岑吞舟被迫聽了許多皇室辛，也讓岑吞舟知道，蕭卿其實并沒有傳聞中的那麼刁蠻，就是膽子大，有點社牛癥，外加找不準自己的定位。

　蕭卿的生母是繼后，也是先皇后的親妹妹。

　先皇后留下一子，也就是如今的太子，因為整個皇宮上下只有跟太子是嫡出，所以不屑跟別的公主皇子比，只跟太子比，心里能平衡就怪了。

　岑吞舟知道，隨著蕭卿年齡越來越大，終有一天會明白跟太子本沒有可比。

　周圍的每一個人也都會不斷地、重復地告訴提醒，讓從不服到麻木，再到認清現實，向現實屈服，甚至可能都意識不到這個過程，就已經變了和現在截然不同的另外一個人。

　環境的力量，能輕易將個人的意志碾碎。

　岑吞舟能做的好像只有看著被慢慢改變，最后變得和宮里其他公主沒什麼兩樣。

　直到有一陣子，蕭卿很長時間都沒來找岑吞舟，再次出現時，沒跟岑吞舟抱怨什麼，甚至沒低頭看岑吞舟，就跟岑吞舟說：“我以后不會再來了，總往這跑不合規矩。”

　短短兩句話，扯痛了蕭卿的角，之后盡量不牽角，低聲呢喃道：“可惜日后吃不到你從家里帶的糕點了。”

　岑吞舟站在樹下，安靜許久，突然開口對蕭卿說：“殿下能在這等我一會嗎？”

　蕭卿：“做什麼？”

　岑吞舟：“回家給你拿糕點。”

　蕭卿心想也行，就在樹上等著岑吞舟拿糕點回來。

　可沒想到，岑吞舟不僅拿回來一包糕點，還避開皇城守衛，悄悄帶進來一柄非常漂亮的小刀，和糕點一塊遞給：“再有兩日就是殿下生辰，這柄小刀送給殿下，作為殿下的生辰賀禮。”

　蕭卿忍著角和臉頰的痛，說：“你這人真奇怪，哪有給子送刀的。”

　岑吞舟仰著頭，問：“為什麼不能？又沒哪條律法規定子不能持刀。”

　蕭卿想到什麼，低聲道：“子拿刀，又能做什麼呢？”

　岑吞舟：“什麼不能做？”

　樹上的蕭卿沉默了好一會兒，終于俯去拿岑吞舟手中的糕點和小刀。

　也是這一俯，岑吞舟才發現蕭卿一側臉頰紅腫，角都破了。

　蕭卿拿走糕點和小刀，像平時一樣跟岑吞舟抱怨：“太子昨日出閣，自此便可在朝中領職，我跟母后說我也要出閣，我也要站在朝堂之上，母后打了我一掌。”

　“好疼。”

　蕭卿說著，眼淚從眼眶溢出，滿滿都是委屈。

　樹下的岑吞舟：“既然……”

　蕭卿聽見“既然”兩個字，以為岑吞舟會站在母后那邊勸，說類似“既然皇后娘娘都這麼說了，殿下便好好聽皇后娘娘的，不要再任”這樣的話。

　結果——

　“既然殿下傷了角，就不適合吃糕點了，容易影響角傷口愈合，殿下把糕點還給下吧。”

　蕭卿瞪大了眼睛看向岑吞舟，簡直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。

　這什麼人啊！！

　離奇的怒火剎那間就蓋過了滿心的委屈，蕭卿抬手就把那包糕點朝岑吞舟的腦袋砸了過去。

　岑吞舟接下糕點，隨手拆開包裝，拿了一塊出來吃。

　蕭卿知道那糕點有多好吃，沙綿糯，還不會太甜齁得慌，眼下看岑吞舟兩口一個，蕭卿想吃又吃不到，氣得吹了個鼻涕泡泡，趁岑吞舟沒發現趕掉。

　回過神，委屈也好，自暴自棄也好，統統沒了蹤影，蕭卿把臉上的眼淚也干凈，明明剛才還說不合規矩不會再來，眼下卻又對岑吞舟說：“下回再給我帶你家的糕點。”

　因為生氣沒顧上，又一次扯疼了角，忍不住倒一口氣。

　岑吞舟：“下回是什麼時候？”

　蕭卿盡量控制型，惡狠狠道：“我怎麼知道，反正你得給我帶！”

　說完威脅似的拔出小刀，砍下一小樹枝，拿在手里慢慢地削，仿佛削的是岑吞舟那副欠兮兮的骨頭。

　“行。”岑吞舟很快就把那一包糕點都吃完了，拍拍手上的糕點碎屑，準備回去干活，臨走前又朝樹上喚了一聲：“殿下。”

　蕭卿：“干嘛？”

　岑吞舟仰頭看著蕭卿，說：“不要怕。”

　蕭卿那不知飛哪去的委屈又回來了，不同的是這次，找到了面對的勇氣：“我才沒怕！”

　岑吞舟笑笑，邁步回了翰林院，留下蕭卿在樹上，握著那把漂亮的小刀。

　轉眼多年過去，那柄刀還在蕭卿手中，刀刃卻落在了岑鯨臉上。

　有風拂過湖面吹進屋，吹散了熏爐上方裊裊升起的白香煙。

　岑鯨一臉迷茫：“殿下？”

　蕭卿也沒跟岑鯨客氣，直言心中所想：“我在考慮，要不要把你的臉毀了。”

　燕蘭庭最近越發奇怪，可怎麼查都查不出岑鯨跟岑吞舟有什麼關系，于是大膽猜測，燕蘭庭莫不是把岑鯨當了岑吞舟的替？

　蕭卿越想越膈應，總覺得岑鯨這張臉不能留，可又找不到下手的理由。

　所以說的“考慮”，是真的在“考慮”。

　岑鯨倒是想過會有這麼一遭，畢竟也不是第一天認識蕭卿，清楚一旦有人把當做岑吞舟的替，蕭卿肯定會坐不住，毀容貌也不是不可能，所以目前還算淡定：“……哦。”

　這是什麼反應？

　蕭卿：“你不怕嗎？”

　岑鯨：“怕的。”

　蕭卿盯著岑鯨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樣看了半晌，最終還是把小刀從岑鯨臉上挪開了。

　只因在最后想到，若是岑吞舟還在，恐怕不會允許因為這樣的理由去傷害一個無辜的小姑娘。

　“走吧。”蕭卿終于愿意放離開。

　岑鯨起告退，離開了小屋。

　岑鯨走后，蕭卿收好小刀，斜倚回枕上，長長地嘆出一口氣——

　岑鯨這張臉，實在是太像吞舟了。

　盯太久甚至容易產生吞舟回來了的錯覺，就這麼留著，也不知是對是錯。

　蕭卿閉上眼，慢慢平復心，過了許久，一旁伺候的嬤嬤提醒蕭卿該去學生面前個面，才起，讓丫鬟給整理服。

　待服整理好，轉離開小屋，朝對面的庭院走去。

　到時，庭院比想象的還要熱鬧幾分。

　一群人背對著圍在一塊，時不時便發出一聲歡呼。

　人群外圍的學生發現了，正要行禮，豎起一食指在邊，讓那些學生噤了聲。

　學生們悄悄散開，一步一步走到熱鬧中心，發現是一男一兩個學生在比箭。

　男的是趙國公家的小公子，的正是因手不凡被請來赴宴的白秋姝。

　他們的目標是對面一顆大樹上懸掛的香囊，因湖邊風大，香囊隨風晃悠，還有礙事的枝葉左搖右晃遮擋視線，想要中難度非常大。

　就看他們誰能用最的箭，把樹上的香囊全部中。

　樹上錯掛著紅藍兩種的香囊，白秋姝需要中紅香囊，趙小公子則需要中藍的香囊。

　他們倆箭無虛發，一箭一個香囊，眼看著就要把樹上的香囊全部完，白秋姝一個失誤，空了。

　反觀趙家小公子，一箭出，又中一個香囊。

　此時樹上只剩一個藍香囊沒被中，紅香囊還有兩個。

　只要趙小公子最后一箭中，這場比試便算分出勝負。

　因為白秋姝剩的兩個香囊在一高一低不同的位置，需要至兩箭才能全部下。

　“如何？還要比嗎？”趙家小公子問白秋姝。

　失誤的一箭給白秋姝造了不小的影響，咬了咬牙：“當然要比！”

　說完就了支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