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點下班時間到, 江蓁卻沒急著走。繼續坐著,不慌不忙地敲一份截止日期為時尚早的報告。
等分針劃過半張圓,辦公室里基本空了, 才慢悠悠地起拎包下樓。
公司樓下的星克總是坐著一群自習或工作的人, 網友調侃他們是氣氛組,各自占據一張座位, 戴著耳機沉浸在自己的事務中。
這樣的環境對于江蓁來說卻很有安全, 大家共在一個公共場所, 卻又對彼此漠不關心,連視線無意相撞的機會都很。
夜幕四合,天暗了下來。店里沒什麼客人, 周晉安坐在一個靠窗的位置,看到江蓁, 他站起揮了揮手。
他依舊喜歡套襯衫, 再裹一條深長大, 現在鼻梁上多了一副細框眼鏡,更有為人師表的氣質了,溫文爾雅, 穩重又斂。
江蓁坐到他的對面,桌子上擺了兩杯咖啡,拿起面前的這一杯, 還是溫熱的。
“等很久了?”
周晉安搖頭:“沒。”
江蓁淺淺笑了笑, 沒再說什麼。周晉安向來不會因為這些小事生氣,事實上他鬧緒的次數也很。
比起昨天的劍拔弩張, 今天的江蓁溫和了不,兩個人隨口聊了些近況,都是無關要的平常。
談中他們面上若無其事, 其實心里都能知到,他們和對方越來越遠了。
咖啡店的燈昏暗橙黃,照得整間屋子暖洋洋的。
許久之后,話題兜兜轉轉,終于繞回到他們之間。
江蓁抿了一口拿鐵,啟說:“其實你來找我,也不是為了爭取什麼。你就是想著,過來看看我,如果我還放不下你,那就順勢和好,對吧?”
周晉安沒有正面回答的問題,只說:“其實我們各自都退一步,還是能好好過下去的。”
江蓁斂目低頭笑了:“各自都退一步,我們變另外一種樣子再湊活著過下去。但是周晉安,你當初喜歡我的時候,不就是這樣嗎?你不了,就要我變另外一種樣子,對你來說是這樣的嗎?總要有人妥協、總要有人犧牲。”
周晉安看著,沉默了很久才開口說:“蓁蓁,我知道你不想依附誰生活,你想要的我會盡力配合,這些我們都可以再商量。”
江蓁的目在他臉上停留,卻沒有進他的眼睛里,他們隔著一張木桌,卻好像已經距離萬水千山,再也猜不看不清曾經在一起的另外一顆心。
兩年前想結婚,周晉安說現在還不合適,讓再等等。
其實不是多大的事,都有自己的想法和考量,沒有誰對誰錯。
但是當第一條裂出現以后,離支離破碎就不遠了。
周晉安和江蓁開始為了蒜皮的小事爭吵,會冷戰半個月不聯系,然后又因為某個契機和好。
反反復復,像偶爾被扔進一塊石頭的湖,平靜時沒滋味,掀起波瀾又覺得鬧騰。
大概一年多前,周晉安晉升為副教授,家里擺了兩大桌給他慶祝。那天晚上很熱鬧,江蓁坐在周晉安邊,聽著所有的親朋好友番夸他們般配。
開席前周晉安起說了兩句話,向大家介紹江蓁時,他用的稱呼是“我的未婚妻”。
當時氣氛因為這聲“未婚妻”徹底被點燃,大家起哄歡笑,周晉安的父母臉上也藏不住笑意,兒子立業又家,沒有什麼比這個更滿。
所有人都笑容滿面,除了江蓁,沒有驚喜,沒有到得償所愿。
在喧鬧中放平了角,掙開周晉安牽著的手。
有人揚聲問:“晉安和小江打算什麼時候結婚啊?”
在周晉安說話之前,江蓁微笑著回答:“現在不適合結婚,我工作還沒穩定下來,再等等吧。”
一說完氣氛立馬就變了,賓客們面面相覷,周晉安臉沉了下來,看著言又止。
江蓁說的這句話是他當初的原話,現在一字不差還了回去,知道不該說,知道會掃興,知道沒商,但還是忍不住說了。
在說出口的一瞬間,出于某種報復心理,江蓁覺得很痛快。
痛快之后才是難過。
原來結不結婚這件事,不是基于他們的走到了哪一步,而是要看周晉安的人生步什麼階段。
他要先顧事業,婚就不該結,他事業穩定了,就得結婚了。
而江蓁的人生,在這件事里,好像連參考價值都沒有,一切理所應當。
這不是江蓁的婚姻,這也稱不上。
原先的工作江蓁并不喜歡,當時為了跟隨周晉安留在渝市才做的選擇,早就想換了。
為了向他證明不是隨口一說,江蓁這次沒再猶豫,干脆利落地辭了職,又給一直興趣的茜雀遞了簡歷。
走之前的晚上周晉安沒來送,只在電話里反復向確認:“你是不是真的想好了?”
媽嘆了一聲又一聲的氣,念叨著怎麼這麼不懂事。
江蓁平靜地收拾好行李,一旦做了決定,那就是不撞南墻不回頭。
來申城的一年多里周晉安和的聯系不算多,彼此心照不宣,有些話不能再想以前那樣肆無忌憚地聊了。他們中間有了一塊布滿地雷的危險區,一不小心就會炸得碎骨。
早就被消磨褪了,只是分開的一年篩去了磕絆的砂礫,留下那些好的回憶自己囿于過去。
哪有什麼放不下,就是覺得可惜罷了,等口郁結的那團氣舒出去,回過頭看有什麼大不了的。
星克的玻璃門被推開,帶進一陣冷空氣,吹得皮泛起小疙瘩。
江蓁回過神,笑著道:“算了吧,別湊合了,咱們每天這麼努力生活,不是讓自己將就的,你應該擁有一個更好的,我也一樣。”
手邊的咖啡已經完全冷卻,江蓁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,用調侃的語氣說了一句:“周老師,我沒了你可生活得好好的,但你離開我好像就不行了欸,瘦了這麼多。”
周晉安愣了一瞬,隨后也笑了:“沒人拉我吃垃圾食品,飲食健康就瘦了唄。”
話說開了,離別時兩個人走得很坦然,也沒約著吃頓飯,怪矯的。分手不需要那麼多儀式,大家想明白了,釋懷了就行。
上了出租車,江蓁戴上耳機聽歌,著窗外一閃而過的夜景發呆。
不多久,車子到達目的地靠路邊停下,江蓁付完款開門下車。
如往常一樣,小巷子幽深僻靜,居民樓里亮起寥寥燈火。
秋風吹發在耳邊呼嘯,在夜深人靜中,江蓁聽到來自心底某一的聲音,像召喚像導。
——去喝酒吧、去忘掉你的煩惱。
屋檐上風鈴丁零當啷地響,江蓁推門而,上的寒氣被屋里的溫暖包裹融化。
楊帆看見,笑得:“姐!你來啦!”
江蓁跟著他往里走,到了吧臺邊上,意外地發現季恒秋也在。
來就是做好了面對他的準備,江蓁拉開旁邊的高腳凳坐下,十分自然地問他:“今天不忙啊?”
季恒秋手邊一扎啤酒,已經喝了大半,他還未張口,陳卓就先搶話道:“姐,你不知道吧,咱們店里來新廚子了,秋哥做甩手掌柜了。”
江蓁挑眉看向季恒秋,覺得有些意外:“真的啊?”
季恒秋聳聳肩,一本正經地玩笑道:“嗯,我退休了。”
江蓁當了真,失地啊了一聲:“那以后都吃不到你做的飯了嗎?”
季恒秋沒回答,只問:“你想吃什麼?”
江蓁想了想:“蛋包飯吧,上次吃了一次,很好吃。”
“行。”季恒秋把杯子里剩余的酒一口喝完,從椅子上起走進后廚。
一旁,陳卓和楊帆你看我我看你,二臉懵。
“楊帆,我看錯了麼?”
“秋哥真去做了?”
“嘖嘖,嘖嘖,嘖嘖嘖......嘶——”
程澤凱拎著菜單本,一人腦袋上來了一下:“這麼閑?聊什麼呢。”
楊帆一驚,回頭看是程澤凱,立馬乖乖回去工作。
陳卓拉著程澤凱胳膊,用眼神示意他看江蓁,小聲說:“我看秋哥完了,深陷,五迷三道的。”
程澤凱失笑,又給他腦袋上來一下:“給我工作去,在這說老板八卦。”
江蓁聽到程澤凱的聲音,轉頭和他打了個招呼。
程澤凱回以一笑,問:“點菜了嗎,今天來杯什麼?”
江蓁瞥了一眼手邊空了的玻璃杯,說:“啤酒吧,冰的。”
陳卓應了句“行”,從架子上拿了杯子,黃冒著泡沫將冰塊隙填滿,麥芽香氣醇厚。
江蓁一邊喝著啤酒一邊在吧臺和程澤凱閑聊了兩句,話題都圍繞在他兒子程夏上。
程澤凱說小孩今年五歲,在兒園上中班,看起來乖,其實也皮。
他經常在朋友圈發程夏的照片,但江蓁從未聽他提起過孩子媽媽,他手上也沒戴婚戒。
心里雖好奇,但不該問的也沒多問。想起上次答應了要給小朋友糖,江蓁從包里拿了一板巧克力,托程澤凱轉給程夏。
程澤凱接過,替兒子說了聲謝謝。
沒多久,季恒秋端著一盤蛋包飯出來了。
江蓁心滿意足地拿起勺子開,點了好多天外賣,終于吃到一頓像樣的晚飯了。
陳卓一聞香味也饞了,喊季恒秋:“哥,我沒吃晚飯,我也想吃蛋包飯。”
季恒秋眼皮都沒掀一下,冷著聲音說:“找秦柏。”
秦柏就是店里新招的廚師,剛來沒兩天,他來之后季恒秋基本就不做飯了。
招新的事程澤凱念叨了很久,不知道季恒秋為什麼突然就改口答應了。
他現在從主廚的位置上退了下來,還說等開了年再招兩個幫廚,二樓也重新裝修一下,添兩張座位。
以前整天呆在后廚,多佛多隨一人,現在突然對店里的生意規劃上了心,還真有點老板的樣了。
程澤凱看他難得積極起來,立馬安排了招聘。秦柏是北方人,擅長面食,廚藝不說多湛,但人樣貌周正,做事又沉穩,程澤凱和季恒秋都覺得不錯,就把人留下了。
陳卓熱臉冷屁,自討沒趣。
程澤凱拍拍他肩,安說:“找老秦去吧,他肯定給你做。”
陳卓癟著,在季恒秋背后低聲罵:“五迷三道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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