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這是我家小姐特意吩咐廚房燉的湯,”畫屏一邊將湯盛到個緻的青花瓷碗裡,一邊獻寶似的炫耀道:“放了人蔘、當歸、黃芪,還有十幾樣藥材,滋補的很。”又拿出兩串油紙裹的藥包,放在一邊道:“這兩個一份補氣,一份是跌打藥……一個你用,一個沈相公用,別搞混了。”
沈默微微一笑,輕聲道:“畫屏姑娘,我能問個問題嗎?”
他那疲憊的一笑,彷彿脆弱的青花瓷,讓畫屏姑娘心絃一,面頰頓時紅了,輕輕擱下碗,蚊子哼哼道:“你問吧,太私的可不能告訴你。”
“在下不會那麼唐突。”沈默苦笑一聲道:“我要問的是昨天……被蛇咬了後,我就昏過去了,至於父親怎樣遇上你家小姐,又是怎樣來的這裡,全都不知道。”誠懇的向道:“你能給我講講嗎?”
“這樣啊,”畫屏微微失道:“好吧……”便將一方羅帕擱在長凳上,與沈默對面坐下,輕聲回憶道:“昨天過午時分,人家陪著小姐在我家濟仁堂查賬,聽到前廳有嘈雜吵鬧聲,小姐便讓我去前面查看。我去前面一問,才知道沈相公抱著你衝進我家濟仁堂,求坐堂大夫救你。但濟仁堂的規矩是,病患進來先收五十文的問診費,然後大夫纔會醫治……”
說著,畫屏擔心的看沈默一眼,果然見他面不善,小聲辯解道:“小姐上月才接手的濟仁堂,起先並不知道有這麼條規矩,現在已經他們廢除了。”
沈默點點頭,低聲道:“殷小姐仁厚。”
“那是,我家小姐最好了。”畫屏得意的笑笑,接著道:“沈相公拿不出錢來,大夫便不給你醫治,雙方爭執急了,便有些推搡吵鬧,這才驚了小姐。”
沈默知道事沒有畫屏說得那麼簡單,畢竟鋪子是人家家裡的,胳膊肘子不能往外拐不是?有理沒理的,肯定是要幫著自己人說話。但他幾乎可以斷定,父親臉上的傷與淤青,八是那勞什子‘濟仁堂’的夥計毆打所致……
不是他心理暗,妄自揣測,而是他太瞭解人心了……若是雙方萍水相逢,那殷小姐免了他的診費、再給他免費抓些藥,也就仁至義盡了。實在沒必要次日還派丫鬟前來探視。又熬湯又送藥的……還是跌打藥,不是心裡有愧是怎地?
一想到老頭爲自己低聲下氣,還要看些小人個的臉,甚至被人打傷,他便覺著熱往頭上涌,雙手攥了起來。
好在他心智,喜怒不形於,再加上這小娘皮和那小姐對自己有恩無過,確實不該遷怒人家。長舒一口氣,沈默朝一臉忐忑的畫屏笑道:“繼續往下講吧。”
“你不怪我們吧?”畫屏畢竟年紀還小,下一句便了餡。
“哪能呢?”沈默溫和笑笑道:“姑娘和小姐都是在下的救命恩人,我激還來不及,怎會不分好歹呢?”
“那就好,那就好。”畫屏雙手捧在前,不好意思道:“我家小姐說了,不管怎麼說,人是我們家的,這事兒就得負責到底。”若沈默是懵懵懂懂之人,必然聽不懂這話的意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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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默不想再談論此事,微微皺眉道:“我不是被蛇咬了麼?怎麼開了這麼多滋補的藥?”
“大夫說你常年營養不良,嚴重的氣兩虛,”畫屏板起面孔著他,一本正經道:“被蛇毒之後,便引發出極重的虛之癥,若不及時調養治療,後果不堪設想。”
“沒那麼嚴重。”沈默自己也懂些醫道,微微搖頭道:“我正是長的時候,火力旺,氣足,只要注意營養,加強鍛鍊,忌寒忌冷,很快便會復原的。”
“昨晚我家太老爺也是這樣說的,還讓昨天坐堂的庸醫立刻捲鋪蓋卷。”畫屏滿面欽佩道:“你可真厲害啊!”
沈默失笑道:“謝謝誇獎,不過你方纔幹嘛要嚇唬我?”
“方纔說話太嚴肅了。”畫屏擺擺小手,笑瞇瞇雙眼如新月道:“放鬆一下心嘛。”
“好吧。”沈默被的模樣逗笑了,頷首道:“繼續講吧。”
“嗯。”畫屏點點頭,接著道:“給你瞧完病,你父親便要揹你離開,我家小姐讓馬車送你們一程,還讓人家跟著照應。”
沈默輕聲道:“殷小姐是個厚道人。”心中還補充一句:‘確實是做大生意的料。’
“那是,”畫屏癟癟,小聲道:“可你父親堅決不同意,執意要自己回去。”沈默知道父親是個極要臉面之人,定然不願被人看到自己住在草棚中。
“小姐只好答應,但讓車伕載著我,在後面暗暗跟著,好記下你們的住。”畫屏面不忍道:“結果看你父親在一條衚衕裡幾經徘徊,最後還是掉頭回來。我們趕躲開,好在他行匆匆,沒有發現。”
“便見他原路返回,又回到永昌坊,在沈家臺門前停下,猶豫了好一會,才上前門。”
畫屏的講述雖然不甚詳盡,沈默卻見微知著,能清晰到在那一刻,父親心中的糾結與痛苦……大夫說絕對不能了,他便不願背自己回到河邊的小草屋;但天下之大,屋舍如雲,無分文的父子倆卻再沒有立錐之地。
無奈之下,沈賀只好著頭皮到本家求助。他確實是無計可施了……以沈賀的書生氣,但凡有一線希,這個‘求’字是萬萬說不出口的。沈默可以想象得出,在叩響沈家大門前的那一刻,老頭心裡是多麼恥。然而最終爲了救他,老頭什麼面都放棄了。
寄人籬下,忍白眼,都是爲了他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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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默的心裡極了,連畫屏小丫頭什麼時候走的,走前說了什麼都不記得了。那碗香噴噴的湯擱在牀頭,早就沒了熱氣,結一層清亮的浮油在碗上……
天漸漸黑下來,緩慢的步履聲響起。不一會兒,門推開了,沈賀拎著兩條掌大小的鯽魚,笑瞇瞇的出現在他的面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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