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班房裡,衆捕快對李佑的稱呼不知不覺間,從李小弟變了李小哥,不知道算是好事還是壞事。再就是邊聚起了幾個幫役,什麼張三李四王二的,都是父親當年用過的人,後來散了,如今覺得李佑貌似有前途的樣子,又了上來。
這日,李佑準備去幾條商業街催一催門攤銀(聽這名字像是保護費,其實這是本朝城裡商鋪應當繳納的正規稅種,由縣衙徵收;前面提到的稅課司收的是流通環節中的商品稅)。到縣衙點了卯,就要出去。一個堂門子出來喊住了李佑,傳話說知縣大老爺召喚他。
單獨召見這可是縣上任兩個月以來的第一遭,李佑心裡估計是爲了那兩首詞。到了知縣公房裡,又是磕頭叩拜,等候大老爺問話。
“‘人生若只如初見’和‘誰翻樂府淒涼曲’這兩首可是你寫的?”一向在下屬面前崇尚板正威嚴的陳知縣,這次臉上也出現了掩不住的好奇神。
“正是。”自從被打了兩頓板子,到言多必失的李佑,在知縣面前向來言簡意賅絕不廢話。
陳知縣很程序化的勉勵道:“詞豔曲都是小道,經義纔是…”忽然想起李佑這份,就算李佑把四書五經研究的滾瓜爛又有何用?頓了一頓沒再說什麼就讓李佑退下了。
縣衙另一公房裡,黃師爺伏在案上,筆疾書:虛江知縣陳公到任以來,重文興教,倡詩書禮義,縣文風蔚然,教化大開,黎庶爭頌。有胥役李佑者,僅能識字,陳公之教化,效東吳呂蒙之故事,三日刮目而作詞二首,附近諸縣紛紛傳唱,彰顯我縣文風燦然矣。李佑曾言,若無陳公,如在漫漫長夜耳。陳公功德可見一斑…
黃師爺寫的這些,若讓李佑知道必要吐三升,剽竊了兩首詞,自己還沒到多大好,就先了知縣大老爺教化有方的政績了。知縣職責簡而化之就是錢糧、教化、刑名、治安四大項,教化這項分量不輕。
李佑出的衙門,召集幫役走狗,呼六喝四的在街面上走了一圈,收了幾十兩銀子和十幾貫銅錢,當然多收了些腳錢是免不了的。有家齊氏綢緞鋪子生意很差,門攤銀一直欠著,李佑便招呼手下從這鋪子裡搶了幾匹緞子充當稅銀。
將規定數額的銀錢上縣衙,中午吃喝一番,幫役們分了點銀錢就如鳥散,李佑也回班房打瞌睡去了。
但沒睡的多久,闖進來個穿紅戴綠的老婆子,不似什麼良家人。李佑並不認識,只道是來找別人的。
同在房中的趙捕快笑道:“這不是謝婆子麼,上門攬買賣來了嗎?”
那老婆子出兩笑容道:“卻是有一樁好買賣。”又對李佑說:“當面的可是李人麼?”
李佑打量兩下,頗覺得這老婆子神似戲文裡的婆,心裡嘀咕著難道是要給小爺我說的麼。回答道:“我便是了,有何貴幹?”
老婆子說:“這裡說話不便,煩請李人移步去旁邊茶鋪子,有樁買賣要與人說。”
李佑心裡不悅,這老婆子得門來到現在都沒介紹自己是誰,未免有些拿大了,你說我出去就出去?
趙捕快過來對李佑耳語道:“這老婆子是做皮生意的,喚作謝婆子,極是刁鑽的人。手下養著幾個娼,那姚興兒便是的人。”前章說過,這姚興兒是本城最有名的雅,常與文人士子唱和往來,宴也是必要召助興,一等一的場面人。
原來是個老鴇子,李佑冷哼一聲說:“我懶得彈,有事快講。”
謝老鴇也不客套,開口道:“我家兒姚興兒欣賞李人寫的詞,我這當媽媽的不得爲兒心。今後你寫的詞,三兩一首賣給我兒罷。”在想來,李佑這等人詩作詞委實一點用也沒有,寫出來能賣掉換白花花的銀子纔是正理。
其實,謝老鴇想的倒也不錯,不在讀書人圈子裡混,李佑抄襲詩詞的確沒什麼大用,真不如賣給別人換點錢實惠的多,李佑本人也是不否認這一點的。但是,這謝老鴇有點居高臨下的作派另李佑厭惡,況且三兩一首的價格他也接不了。此時虛江縣田地均價已經十幾兩銀子了,納蘭德的品詞五首才能換一畝地,李佑肚子裡又纔有多貨?
這老鴇大開口定然有什麼依仗,李佑心裡思量,裡冷笑道:“我聽聞姚興兒的一夜嫖資是十兩紋銀,就出這三兩的價格買詞麼?”
誰知道那老鴇比李佑還果斷,本不講價,也冷笑幾聲指著李佑的鼻樑道:“李人敬酒不吃偏要吃罰酒,等著好消息罷。老言盡於此,後會有期。”說罷扭出去了。
趙捕快湊上來憂慮的說:“李小哥,咱們二老爺很迷姚興兒的,與這謝老婆子往來切。惹了,你怕是有些麻煩了。”
這二老爺,自然就是本縣的周縣丞了。縣丞是知縣的佐,協助理縣政。本縣陳知縣兩榜進士出這塊牌子很,知府都要提挈他,到任以來施政又勤勉,所以年屆四十的周縣丞的存在就不是那麼強了。但周縣丞畢竟是八品員,遠不是不流的小吏衙役們可以比的。
報復來的比想象的還快,過了兩天,周縣丞將李佑過去,訓斥道:“皇糧國稅乃國庫本,朝廷用度皆出於此,豈可輕視?爾這刁奴玩忽職守,貪墨皆有之,上負國恩下愧黎民,還敢在公門行走麼!”
李佑辯解說:“老爺明察,並未有貪墨等事項。”
“這次收稅銀,那齊家緞店的稅銀何在?”周縣丞質問。
李佑繼續辯解說:“好老爺得知,那店裡無錢,小的我只得從店裡拿了幾匹緞子充數,已經上庫裡了。”
“大膽刁奴還敢狡辯!那司庫小吏並未見得什麼綢緞,不是你故意就是貪墨。況且你等數人午時狂吃濫喝分銀而去,沒有貪墨,何來的銀錢?”
李佑心裡明白,這是周縣丞要把他往死裡整了。不但無中生有,還把多收腳錢這種事拿來挑錯,要知道,每個衙役收稅銀都會多收一點,這是社會通行的潛規則,周縣丞連這點都揪住不放了。
“看你無話可講了罷!本判你鞭笞三十,革去差役,逐出公門!”
李佑知道多說無益,也不顧上下尊卑憤恨摔門而去,急忙找黃師爺求援。李佑自覺替他辦了這麼多事,功勞苦勞都有,相總有幾分面,總不該見死不救。怎奈黃師爺不在衙裡,問門子卻說是赴宴去了,道是今日本縣有位姓朱的致仕侍郎老大人路過,陳知縣帶著黃師爺拜會宴請去了。
有兩個皁役壽命來抓李佑,李佑拱手說:“小弟要出去找尋黃師爺,二位哥哥高擡貴手,緩一緩罷。”二人對視一眼,給李佑一個眼,並不答話仍裝樣子上前來手。李佑會意拔邊跑,二人追慢趕只是追不上,但一直跟在後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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